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彻底戏弄的狂怒瞬间攫住了谢临。
他死死盯着程澈通红的眼睛和不断滚落的泪水,理智的弦在酒精和剧烈的情感冲击下彻底崩断。
“闭嘴!”
谢临猛地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他像是被彻底激怒的困兽,一步上前,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双手狠狠攥住了程澈单薄的肩膀。
十指如同铁钳般深陷进去,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你他妈凭什么提这句话?!凭什么?!!”
谢临赤红着眼睛,眼底翻涌着被背叛的暴戾、被揭穿伤疤的剧痛,以及一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他用力摇晃着程澈的身体,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林彦那个杂碎用这句话骗我!你也想用它来骗我?!程澈!你以为你是谁?!!”
程澈被他摇得几乎站立不稳,肩膀传来剧痛,泪水更加汹涌。
他看着谢临眼中那毁天灭地的风暴和深不见底的痛苦,心口像是被利刃反复穿刺。
他知道了,谢临以为他在模仿林彦,在用他最深的伤疤来欺骗他!
“我没有……我没有骗你!”
程澈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他拼命摇头,泪水飞溅。
“谢临,你看清楚!那年星辉翡翠厅,是你……你跟我说的这句话……”
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你给我的暖宝宝后面还有贴纸……紫色的……”
贴纸?紫色的?
这两个如同密码般的细节,像两颗精准的子弹,狠狠击中了谢临混乱记忆的某个核心节点。
他摇晃程澈的动作猛地顿住。
那双翻涌着暴戾风暴的墨色眼眸,瞬间定格。
瞳孔深处如同掀起了一场无声的海啸,混乱的记忆碎片疯狂倒带、重组。
昏暗嘈杂的翡翠厅……
那个漂亮哥哥苍白清瘦的侧脸……
而那个暖宝宝包装纸背面……他当时无聊,用沾着车厘子汁的冰锥尖……好像确实反复描粗了紫色的部分……
所有的细节,在这一刻,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被一只无形的手“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
那个在他被谢振廷打得半死、蜷缩在冰冷地板上时,对他说“神不救你,我救”的林彦,是假的,是精心设计的骗局。
而那个在星辉娱乐肮脏的包厢里,在他闯进去搅局后,顶着巨大压力给他调了一杯彩虹酒的哥哥……
那个有着干净眼神和锁骨烫伤的清瘦青年……才是真的。
是他……程澈?!
谢临像是被这个颠覆性的认知彻底击垮了。
他攥着程澈肩膀的手猛地松开,像是被烫到一般。
高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程澈,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难以消化的震惊、荒谬、混乱,以及一种……被彻底颠覆了世界观的茫然。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无法获取足够的氧气。
“不……不可能……”谢临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和难以置信,“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程澈被他推开,失去支撑,顺着墙壁滑坐在地。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滚落在地沾了药渍的深空灰保温杯,像是抱着最后的慰藉。
他仰着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上方那个陷入巨大混乱和痛苦的身影,心口痛得几乎要裂开。
“是我……”程澈的声音低如蚊蚋,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哀伤,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保温杯冰凉的杯壁上,“一直都是我……谢临,我关注了你……八年……”
“八年”这两个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谢临摇摇欲坠的理智防线。
八年来,他对着除了谢淮以外的所有人筑起高墙,用冷漠和暴戾武装自己。
而那个真正在黑暗污浊中,用一杯“酒”无声地给予过他一丝微光的人……却被他遗忘在记忆的角落。
甚至……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百般刁难、刻薄相向。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般的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谢临淹没。
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笑话,一个眼盲心瞎的蠢货。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嘶吼,猛地从谢临紧咬的牙关中爆发出来。
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向旁边冰冷的瓷砖墙壁。
“砰!!!”
沉闷而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洗手间里回荡,指骨与坚硬瓷砖碰撞的剧痛瞬间传来。
洁白的瓷砖上,赫然留下几点刺目的、迅速晕开的鲜红!
谢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瞬间红肿破皮、渗出血珠的指关节,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酒精的作用而剧烈颤抖着。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眸如同锁定猎物的凶兽,死死攫住蜷缩在地上的程澈。
“程澈…你早就知道了…”
谢临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恨意,却又诡异地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颤抖。
“你他妈……耍我?!”
话音未落,他猛地俯身,带着一股同归于尽般的决绝和暴戾,狠狠攫住了程澈的下颌。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程澈痛得闷哼一声,被迫仰起头,对上谢临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仿佛要将自己吞噬的赤红眼眸。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浓烈的酒气、冷冽的雪松香,以及……一丝绝望的疯狂气息。
“看着我!”
谢临低吼,声音嘶哑破碎,灼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程澈脸上。
“八年?你他妈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林彦那个杂碎耍得团团转!看着我像个疯狗一样……在你面前乱咬!”
“看着我……像个瞎子一样……认不出你?!你很得意是不是?!看着我痛苦……看着我挣扎……看着我犯蠢……你他妈是不是在心里笑疯了?!!”
他的质问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程澈心上!程澈被他捏得生疼,泪水更加汹涌,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我没有……谢临……我没有……我只是……不敢……”
“不敢?!”
谢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赤红的眼底掠过一丝扭曲的疯狂,他猛地低下头。
带着血腥味和浓烈酒气的唇,狠狠碾上了程澈因为惊愕而微张的唇。
这个吻没有温柔,没有缠绵,只有暴戾的啃噬和绝望的宣泄。
谢临像是要将这八年错认的屈辱、被欺骗的痛苦、以及此刻颠覆认知带来的灭顶混乱,全部发泄在这个迟来的、荒谬的唇齿相接上。
程澈的瞳孔骤然放大,大脑一片空白。
唇上传来的剧痛和谢临那几乎要将他拆吞入腹的疯狂力道,让他瞬间窒息。
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双手抵在谢临坚硬的胸膛上,却被对方另一只手臂如同铁箍般狠狠禁锢住,动弹不得。
冰冷的瓷砖地砖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刺骨的寒意,谢临滚烫的身体和带着血腥味的唇舌却像烙铁般灼烧着他。
混乱的气息交缠,泪水混合着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咸涩的味道。
程澈在最初的震惊和剧痛之后,身体深处那压抑了八年,早已融入骨血的对这个人的眷恋和渴望。
如同沉睡的火山,被这粗暴的、绝望的吻彻底点燃、引爆。
他放弃了抵抗。
抵在谢临胸膛上的手,不再推拒,反而颤抖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深入骨髓的眷恋,猛地向上,死死插入了谢临后脑那凌乱冰凉的银发之中。
五指深深陷入发根,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紧紧抓住。
像是抓住了漂泊八年的锚点,也像是抓住了毁灭前唯一的救赎。
这个带着血腥味和泪水的、激烈而绝望的吻,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洗手间外,杀青宴的喧嚣似乎达到了顶峰,隐隐传来倒计时和香槟开启的欢呼声。
“砰!砰!砰!”
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轰然炸响。
绚烂的光芒透过洗手间高高的气窗,在冰冷的大理石墙壁和两个紧紧纠缠的身影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怪陆离的色彩。
如同八年前那个雨夜,少年谢临跑出后巷时,远处升起的照亮他狼狈身影的烟花。
只是这一次,烟花之下,不再是孤身一人的逃亡。
程澈的手指深深陷在谢临冰凉的发丝里,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因为剧烈情绪而微微颤抖的头皮。
他闭着眼,回应着这个近乎掠夺的吻,唇齿间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分不清是谢临指关节破裂沾染的,还是自己唇瓣被咬破渗出的。
泪水无声地汹涌,顺着脸颊滑落,没入两人紧密相贴的颈项间。
不再是单纯的惩罚,更像是在这具真实的身体上,在唇舌间苦涩的咸腥里,绝望地确认着什么,也……宣泄着那足以将他焚毁的滔天混乱和自我憎恶。
他的手臂依旧如同铁箍般禁锢着程澈,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对方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
另一只砸在墙壁上、指关节破裂流血的手,无意识地垂落下来,指尖的鲜血滴落在程澈白色的衬衫上,晕开一小朵一小朵刺目的红梅。
时间在泪水的咸涩和窗外烟花的轰鸣声中失去了意义。
直到两个人都缺氧,谢临才像是终于被这细微的颤抖惊醒。
他猛地松开了程澈的唇。
灼热的唇瓣分离,拉出一道暧昧而狼狈的银丝。
谢临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程澈。
程澈的脸颊因为缺氧和激烈的吻而染上不正常的红晕,唇瓣红肿破皮,渗着血丝,眼神迷蒙涣散。
他插在谢临银发里的手依旧没有松开,指尖微微颤抖。
谢临的目光扫过程澈红肿破皮的唇,扫过他泪痕狼藉的脸,扫过他白色衬衫上自己滴落的血迹……
最后,定格在程澈那双迷蒙的、映着自己同样狼狈不堪倒影的眼睛里。
那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愤怒、怨恨,或是得意。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被泪水浸泡的……疲惫,哀伤,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静的温柔?
这眼神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谢临心底最后一丝疯狂的余烬。
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灭顶般的空虚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抽回禁锢在程澈腰间的手臂,像是被烫到一般。
身体也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向后退开,脊背再次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指关节破裂、鲜血淋漓的手,再看看程澈唇上的伤口和衬衫上的血迹,再看看抱着保温杯、眼神空洞茫然的程澈……
一股强烈的、前所未有的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做了什么?
“呵……”
一声极轻的、充满了无尽自嘲和疲惫的嗤笑从谢临紧抿的唇缝中逸出。
他缓缓抬起那只受伤的手,用舌尖舔舐了一下指关节上渗出的、带着铁锈味的血珠。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程澈身上。那眼神里的风暴已然平息,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冰冷的荒芜。
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道歉,没有解释。
只是深深地看了程澈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像是有千言万语,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随即,他猛地转过身,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血腥味和挥之不去的冰冷绝望,踉跄着,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洗手间。
沉重的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烟花轰鸣和宴会喧嚣,也隔绝了洗手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荡荡的洗手间里,只剩下程澈一个人。
他依旧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沾了药渍的深空灰保温杯。
保温杯的盖子摔开了,褐色的药茶流了一地,浓郁的苦涩药香混合着血腥味和情欲未散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抚上自己红肿破皮、依旧残留着灼热触感和血腥味的唇瓣。又缓缓移向颈侧那道蜿蜒的旧疤。
然后,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那个冰冷的、残留着谢临气息的保温杯里。
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压抑的、如同小兽受伤般的呜咽,在空旷死寂的洗手间里,低低地响起,被窗外新一轮炸响的、绚烂却冰冷的烟花声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