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霁的马也已经被牵了过来,等林晚棠上马车,他会骑马在一侧跟着送她到国公府。
林晚棠和银霜都上了马车,郁柒拽着捆了双手又被堵了嘴的柳鹤新过来,直愣愣地就要带着人也上马车,封霁皱眉叫住他:“慢着。”
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将自己的坐骑让了出来,“你带着人骑马。”
“是。”郁柒没多想,直接听命行事。
马车内,林晚棠眼睁睁看着封霁上来,大马金刀在她右手边坐下,她左手边是银霜。
即使马车够宽敞,他坐下的瞬间,林晚棠仍觉得有些委屈他了。
不过他自找的,林晚棠不仅没说什么客气或安慰的话,还叫他将腿收一收,别挤到她。
封霁:“……”
他想到今晚差点把她气哭了的事,欲言又止,默默忍了。
没想到林晚棠得寸进尺,吩咐外面的车夫:“去东水坊阳泽巷的柳府。”
车夫应了一声,马车开始动了。
封霁看向林晚棠,林晚棠低头玩扇子。
封霁深吸口气,“可以先去柳府,但你不能跟进去。”
“不跟就不跟。”林晚棠仍对他没好气。
马车远离了闹市,四周安静下来,车内没人说话,更是静得呼吸相闻。
封霁忽然软下语气,道:“方才在醉红绡时,是我不对,一时说了些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封霁从没这般低头哄过什么人,他十分不习惯,亦不熟练。
然而林晚棠没有半分见好就收的意思,只要理在她这,封霁越是低头,她越是气焰嚣张,完全忘了眼前人的身份,这是除嘉顺帝外,谁见了都要敬重三分的靖王。
“晚了,已经往心里去了,我一想起来便忍不住气闷!”
“这么严重?”封霁轻叹口气,“无心之言,我自己都快忘了说的什么了。”
林晚棠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心里更气了,“你说我挑剔难嫁!再不注重点名声,就没人敢娶了!”
她复述了一遍,终于忍不住踩了他一脚。
封霁任她踩着,跟小猫踩人似的,有点痛,但能忍。
封霁想起孩童时,他被先皇后养了一年,瑶光殿中唯一让他喜欢的,便是先皇后养的那只棉花似的猫。
她生气也像猫,嚷嚷得越大声,声音却越娇。
他有些漫不经心,道:“我说的其实是好话,与其嫁些歪瓜裂枣,还不如就当你的大小姐。”
“你当我傻,你先前说话那语气,哪里像在说好话,”林晚棠轻哼一声,“况且这道理我自然懂,用你说。”
封霁没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车内重新安静下来。
林晚棠不由得想,是不是自己说话有些放肆了,若非她气头上,她平日里是不会这么跟封霁说话的。
等等,她的脚怎么还踩在他靴子上?
林晚棠努力装作无事发生,悄悄挪开,又悄悄松了口气。
封霁忽然轻笑了声。
林晚棠:“……”
马车停下,前面就是柳府。
“在车里等着。”封霁说完,独自下了车。
郁柒已经带着柳鹤新下了马,站在一旁等着。
封霁吩咐道:“你在这守着马车,我带人进去。”
柳鹤新只是被绑了双手,他自己能走,也不敢劳驾封霁拽着他,老老实实就跟着封霁往柳府走去。
走到大门前,封霁对柳鹤新道:“今夜关于林晚棠出现在醉红绡之事,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至于你,是本王在搜查犯人时发现的,被当做可疑之人抓了起来,知道了么?”
柳鹤新说不出话,只一个劲点头。
夜里柳府的正门关着,封霁抬手拍门。
厚重的大门响了两声,门洞有人张望了片刻,打开了门。
一个小厮立即快步走到柳鹤新跟前,大吃一惊道:“公子,你怎么了?谁敢把你绑成这副模样?!”
这小厮平日里是近身伺候柳鹤新的,每回柳鹤新乔装偷偷出去,他都会在门房附近等着,不过门房的人也被柳鹤新买通了。
柳府中,柳老太公对柳鹤新这个长孙十分疼爱,大老爷和大夫人更是对其溺爱,下人更不用说了,都会听他的。
柳鹤新会乔装出门,府里好些下人都知道,只是他吩咐过不能说出去,他们便都不说。
小厮将柳鹤新嘴里的帕子扯出来,又给他的手解绑,只是绑得太紧,一时没能解开。
另一个小厮看向站在一旁的封霁,以为便是他欺负自家公子,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柳鹤新冷汗瞬间下来了,“别……”
封霁直接掏出了令牌,待小厮看清楚,才问:“柳老太公可歇下了?”
小厮气焰立即熄灭,吓得腿软,忙道:“小、小的去问问,通常是还没歇下的,不过也快了。”
他说完就要去问,封霁叫住他,“慢着,既然快歇下了,还是带本王去见一下柳伯忠吧。”
柳伯忠便是柳鹤新的父亲。
柳鹤新突然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事今晚是瞒不成了,但至少没直接捅到祖父面前去。
小厮连忙带路,柳鹤新也顺从地跟在封霁身后。
柳府外。
封霁走后,林晚棠莫名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她在宽敞的车厢里伸了伸懒腰,继续百无聊赖地等。
她觉得等了很久,等得都快睡着了,封霁终于回来。
“才过了两炷香的时间,怎困得这般厉害?”封霁上车后,便看见林晚棠靠在车壁上眯着眼打哈欠。
“才两炷香?”林晚棠不敢置信,“我还以为半夜了。”
封霁:“……”
林晚棠无聊才困,一见他回来,立即就精神多了,忙问:“如何,见到柳老太公了嘛,老太公看到他着裙裳是什么表情?柳鹤新有没有被打?”
封霁颇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又耐心道:“太晚了,没打扰老人家,见了柳鹤新他爹娘,当场叫人端来一盆水,将他的脸洗得干干净净才敢认,听我说人在醉红绡找到时,正在跟一女子厮混,他爹便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但我看着不痛不痒,他娘骂他,还提到了明日与你的相看,应当是没脸去了,你们也不用去了,说不定明日柳家人还会道国公府上赔罪。”
“你不是说不提我在场吗,那他们不知道我也在场,待你离开后,又想瞒着外人,继续相看呢?”林晚棠凑近道。
“我说了,”封霁抬眸看了她一眼,“我说,当时我带金吾卫在醉红绡搜查可疑之人,因柳鹤新乔装过甚,实在可疑,才被抓了,但我看他有些眼熟,便单独带出来,想来柳府问问,没想到一出门,就撞上了刚在对面酒楼吃完饭的宁国公府大小姐。”
林晚棠听着还算满意,“忙活一夜,总算不是全与我无关。”
封霁不知她为何非要计较这个,只觉得有些好笑,无声笑了下,他接着道:“我说你眼力过人,一个照面便几乎认定了人就是柳鹤新,十分生气,扬言明日的相看不会去了,柳家人听了皆面色不佳。”
“你可真能胡诌。”林晚棠夸赞道。
封霁:“……”
若非她笑意盈盈,一脸真诚,他还以为她在嘲讽他呢。
封霁还有些话想对林晚棠说。
柳鹤新没有威胁了,但林晚棠身边还有个卢照。
封霁想叫林晚棠注意些,别同卢照走得太近,可如今卢照显然已经被这兄妹俩视为朋友,春猎后的那桩事,卢照还帮过兄妹俩,反而是他远在信都,什么都来不及做。
林家人都重情义,他若提了,林晚棠说不定又嫌他管得宽,见谁都像心怀不轨。
好不容易她已经不生气了,封霁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且按下不表。
马车到了宁国公府门前,封霁下车,林晚棠探出车外看他。
封霁忽然道:“郁柒愚笨,在我那许多事都做不好,我看他还算听你话,也帮得上些许小事,你也不排斥他,不如将他留在你身边好了。”
郁柒:“?”
林晚棠直视着他,关于先前收到他的解释先前所为的信,她本就无法苟同,只是未寻着机会同他说清楚,如今他是要光明正大派人来监视她了?
她不仅如此想,还大着胆子问出了口。
“靖王殿下,您不会是借着送帮手的名义,往宁国公府安插眼线吧?”
封霁皱眉:“你竟是这么想我的?”
他眼眸似有什么在流淌,林晚棠下意识移开目光,低头继续平静道:“你那些信我读了,你似乎理所当然地以为,只要是对我好,监视也是对的,无需经我之意,可我不觉得,你每次如及时雨一样帮我,而我只要想到这是因为我的所有动向都在你眼中,便无法纯粹地感激你。”
她说得十分委婉,可封霁还是听出了指责之意。
他用了许多心思对她好,换来的却是指责。
至于她所说的监视,就算她不是宁国公府的大小姐,皇家的眼线照样会盯着宁国公府,若要避开眼线,自己谨慎便是,或是离开洛京城,天高皇帝远,自然无人在意。
他是靖王,有自己的职权,有些事可以纵着她,有些事却不行。
他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她说了不算。
封霁沉默不语地翻身上马,最后道:“我亦不求你感激。”
他身下的骏马在宽阔的街道跑了起来,马蹄声剧烈又迅疾,与心跳不知不觉重合。
林晚棠抬眸,微微错愕地看着他迅速远去的背影,片刻后神色又平静下来。
早该料到的,他这般身居高位,权势滔天,还要在暗中替陛下监察百官,必定觉得她僭越了。
这便是他们之间难以通融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