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絮絮交谈到深夜才睡下,第二日一早,觉还未睡足时,白芷在门外唤她。
“顾姑娘,车队要启程了,公子嘱咐您快些收拾。”
顾周周应声,怕吵醒月竹,一转头,就瞧见月竹也醒了,正眼神温和地静静瞧着她。
她蓦然眼皮一酸,心中闷闷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低声道了我句我要走了,便默默起身穿着衣裳,又在床边慢慢套上袜子,穿上鞋子。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手臂,“姑娘。”,月竹唤住她,顾周周立即反身与她面对着面,笑了下,“月竹想嘱咐我些什么?”
月竹垂着睫,不让姑娘看清她眼底的情绪。她心中很不舍得,这也许就是同姑娘的最后一面了。
她咬咬牙,还是忍不住嘱托道:
“姑娘日后与殿下相处,您要学着软和些,讨殿下欢心一些。”
姑娘表面软和,内里其实是个很倔强坚强的人,殿下用错方式得到了姑娘,姑娘心里记恨他。这样说其实对姑娘很残忍,但她更害怕姑娘受伤害。
太子权势滔天,掌人死生,她实在是害怕姑娘待在这样一个人身边。
顾周周神情复杂,没有想到月竹居然是想和她说这个。
月竹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睛湿润:“姑娘要听奴婢的话啊,软和些对殿下,殿下是不会为难您的,日后也有个好前程。”
她不是一个攀附权势的人,她这样说,真的是为她在担忧、害怕。
顾周周不由安慰地反握住月竹的手,轻轻拍了拍。
“好,我答应你。”
月竹喜极而泣,在床上半坐着为顾周周梳了个发髻,才恋恋不舍的目送她出门。
顾周周眼圈微微发红,又因着昨夜没睡好,眼皮略有肿胀,在焕白的雪日里,倒显得有些可怜。
她才出门,一眼就见谢辞璟站在门口雪中。
也不知等了多久,肩上积着一层雪,乌发和眉上散落颗颗,衬得那张脸如玉般剔透,唇色粉白,楚楚动人。
白芷多嘴道:“公子等了姑娘许久呢!”
顾周周眼皮都未动一下,更不会可怜他。
“哦。”表示知晓。
屋内蓦然咳嗽几声。
顾周周微微一顿,牵强的露出个笑容,朝着谢辞璟行礼:“公子早。”
谢辞璟目光停在她眼皮上,点了点头:“走吧。”
车队返回官道,继续朝南行去。
顾周周这一路与谢辞璟吃住一起,路途无聊,时常读书,下棋,两人倒比起先的拘谨多了几分熟悉。
“殿下,饭菜做好了。”
白芷带着两个小丫鬟布好了饭菜,一瓷盘米饭,不过一荤一素一汤,一道炒腊肉,一道清水白菜,与一碗蛋花汤。
菜色差了许多,顾周周扫了一眼,但并未说什么。她之前吃过比这更差的,自然不会嫌弃。
但太子迟迟未动筷,她目光略带催促地望去,还殷勤的盛了两碗米饭放在两人跟前。
谢辞璟不禁清咳一声,视线掠过她,询问白芷。
这眉眼官司白芷自是瞧见了,心中微喜,但又为如今的情况担忧:“殿下,如今我们行的这一段官道偏远,周围未有补给的城镇,雪大车马走得慢,食物已经不多了。”
谢辞璟沉凝片刻,开口道:“明日起所有人统一吃食,米与杂粮熬成粥,蔬菜炖肉。一日两餐。”
顾周周讶异看了谢辞璟一眼,他的安排有理有据,竟然十分通晓庶事杂物。
队伍大小管事和普通侍卫统一菜色,又减作两餐,减少了食物消耗。更何论饭做粥,米加了水便是一大锅。蔬菜炖肉,荤素一道,也是减省不少。的确是个好法子。
白芷领命退下,只余两人相坐。
“瞧什么?”谢辞璟敲一敲碗,挑眉看着她。
被逮个正着,顾周周慌乱收回视线,略有敷衍道:“没什么。”
这些天的相处让她明白一个道理,要是让谢辞璟知道她以为他不通俗事,定然要被好好拿捏一番。
低头扒饭,却听见对面人轻声哼笑:“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那点小心思孤看得一干二净。”
心思被指破的尴尬袭来,顾周周双颊爆红,却又不知道怎么狡辩,便闷声吃饭。
如今只有两个菜,顾周周小心夹了几片肉,便不再敢下筷,只是一个劲的吃白菜。几口饭几口菜下肚,她碗中的白米饭便空了,只是肚子还未曾饱。被饿过,她向来胃口大。
盆中的米饭只有浅浅一个底,顾周周一时有些犹豫,太子的饭量也不小。如果抢了他的饭,会折腾她的吧?
路途无聊,坐在车中按道理来说是没什么消耗,可她白日要读书,夜间还被扯上榻间。想到此处,顾周周顿时一个激灵,咽了咽口水,飞快落了筷。
谢辞璟慢条斯理的咽下,才问道:“饱了?”
她用力点头。
谢辞璟看她一眼,一直到她忍不住偏开脸去才作罢。
他吃饭姿态优雅,握着筷子的手宛如玉竹,粗茶淡饭,都被他吃出了山珍海味的贵重感。
顾周周多看两眼,偷偷咽了唾沫,只觉腹中饥饿更甚了。
手中的一碗饭见底,谢辞璟便放下了筷子。并未添饭,菜也还剩下不少。
几乎他才放下筷子,就见着她同争食的小猫一样望向剩下的饭菜,又抬头眼巴巴瞧着他。谢辞璟心中微微好笑,慢条斯理拿帕子擦了嘴,再倒上一杯茶,语气却是平常:
“今日菜色一般。”
顾周周眼睛一亮:“殿下不吃了?”
他淡淡“嗯”了声,未等他再开口,顾周周那张小嘴便絮絮说了起来:
“是啊,今日饭菜粗陋,定是不合殿下胃口,可是浪费粮食不好,就让我来解决掉剩下的吧。”
说罢,顾周周手脚麻利地盛饭加菜。
谢辞璟被她这副不同以往的娇俏所惊,有些愣住,随即哑然一笑,情不自禁笑出来声。
听见笑声,顾周周刨饭的动作一僵,带着红透的耳垂继续垂头进食。
饭后,顾周周将碗筷收拾了出去洗。
这是她为了离开马车出去散散风,从白芷手中接的活。
雪水煮化成热水,她动作麻利,很快就洗完两人的碗,还会帮着负责厨下的大娘清洗其他的锅碗,这个时候大娘会跟她聊几句,告诉她一些趣事八卦。
“哎呀,姑娘您还是个小姐呢,这干活麻利的,那几个丫鬟都比不上!活该您讨殿下喜欢!”
顾周周只是一笑。这是每日惯有的吹嘘溜马。
大娘四周看了一眼,见周围没有人,才小声朝她道:“这两天侍卫十分戒备呢,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夸张地捂了捂她的胸口,“我这心里头不安稳呐!”
顾周周心中一突,装作扭动脖颈望了一圈,就见不远处的侍卫们虽然休憩着,但绷紧的肩背和时刻按在武器上的手,都表明他们正处在警戒状态中。
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辞璟南下究竟是为什么?
随口安慰了下大娘,周周周心思重重回了马车中,一下午都在思考着怎样开口询问,套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是的,她没有打算直接开口询问。因为多半得不到真相。
即使她在床笫上似乎极其得他喜欢,她使得一些小伎俩也都在他身上展现出了效果。她依旧觉得他危险强大,深不可测。
他处理公事从来都是避着她。
这半月来,有一回她外出透风早早归来,正撞见了南松与他商议政事。
夜半唇齿相依,她疲累至极睡去后,偶有被烛火刺目,模糊清醒间瞧见谢辞璟一身白衣,在桌案前启笔,信鸽从窗外钻入带来一阵凉气。
顾周周没有好奇,沉沉继续入睡。
而此刻,顾周周练着字,心绪不禁走远。别的她不好奇,但是这种危险说不准要降临到她身边的情况,她不敢赌,不能将自己的性命依靠在别人身上。
墨汁浸透纸背,顾周周恍然回过神,却见谢辞璟正半倚着床榻闭目休息,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往常他除了午后闭目半刻钟,下午便一直看书,习字或者作画。今日是怎么回事,顾周周微拧着眉瞧他,像要仔细看透他一般。
阖上那双眼,金尊玉贵的太子竟然也显出一丝温和来,他双睫纤长浓密,尾勾略弯,宛若鸦尾。
让她不禁想起情事之时,男人汗珠顺着光洁的额头滑落,便是这样顺着如丝绸般的鸦羽而下,嘀嗒一下坠在她颈上或是脸侧。
咸湿又滚烫。
顾周周脸面有些热。
就在此刻,那双眸子突然睁开了。清凌凌的目光宛如刮过湖水的清风,带着湿润的凉气。
一下子浇灭顾周周刚刚冒出头的那丝热气。
视线相接。
谢辞璟眼神总是沉沉的,富有压迫的,一直会盯到她先移开视线为止。顾周周微微皱眉,这种感觉总是让她有些难受。
他像一只好胜、又野心勃勃的狼王,每次的交锋都要谋求胜利。
而她则是那只交锋的猎物。
顾周周不喜欢这样,她觉得自己不被尊重。她试图延长与他对峙的时间,想赢一次,但每次都失败了。
因为他太好胜了,总是不肯软半步。而她最后却失去了争执的耐心,太无聊没有意义了。
而这种强势,不仅存在于每次视线交汇,更填满了这段畸形关系的细枝末节。像蚕丝,密不透风的将她拢成一个茧。她虽被包裹,却永远触摸不到外面的人。
这次,顾周周依旧先偏开目光。
这样似乎让他感到满意,谢辞璟主动道:“这次南下主要是为了引出叛党余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能会有些危险。”
他目光平和,起身往右走了一步,弯腰拨动暗格开关,从里面取出一把匕首交到她手中。
这是一把短匕,匕上有鞘,鞘上的宝石华丽繁多,顾周周用手摸了摸,冰凉且凹凸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