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井水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浸透了李玄的衣袍,也渗进他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每一次划水都像有无数把钝刀在搅动血肉,眼前阵阵发黑。
他咬紧牙关,仅存的意志力都集中在箍紧怀中那具冰冷的身躯——沈昭。
她呼吸微弱,脸色在幽暗水光映照下惨白如纸,仿佛随时会消散。右肩的箭伤被污水浸泡,裹伤的布条边缘渗出暗红的血晕。
李玄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比伤口的疼痛更甚百倍。他拖着她,在狭窄、湍急的秘道暗流中拼命向前,身后是坍塌地宫沉闷如雷的余响,如同追魂的丧钟。
“坚持住…沈昭…”
嘶哑的声音被水流冲得破碎,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给自己听。指尖传来她微弱的脉搏跳动,是这绝望深渊里唯一的浮木。
不知挣扎了多久,前方水流稍缓,空间豁然开朗。浑浊的水流将他们冲入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穹顶高耸,隐没在绝对的黑暗中,只有几处湿滑石壁上稀稀落落的磷光苔藓,散发着幽微惨绿的光芒,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
巨大的阴影在幽光中显现。
那是一座巍峨的建筑,并非传说中吞吐火焰的山河鼎,而是由无数块切割整齐、厚重无比的黑色巨石垒砌而成。
巨石表面打磨得异常光滑,在微弱磷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透着一股亘古、沉重、令人窒息的威压。建筑的形制像一座巨大的祭坛,又像一座堡垒的核心。
正对着他们的方向,是一扇浑然一体、非金非玉的黑色巨门。门上没有任何锁孔,只有中心一个深深凹陷的、莲花状的复杂纹饰,纹路繁复精密,透着一股冰冷的神秘。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铁锈味,还有一种…陈年血液干涸后的淡淡腥气。
死寂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下来。
“秘库…” 李玄喘息着,声音在空旷的地宫中激起微弱的回响。
他认出了这纹饰——曾在皇家禁苑最古老的卷宗里惊鸿一瞥,象征着前朝萧氏皇族最核心的隐秘!皇帝穷尽一生追寻的东西,竟藏在这污秽的冷宫枯井之下!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猛地凝固在巨门之前。
一具身披早已腐朽成灰、却依稀能辨认出华丽凤袍形制的骸骨,以一种朝拜的姿势,低垂着头颅,跪坐在冰冷的石地上。
骸骨的双手交叠置于胸前,枯骨指掌之中,紧紧攥着半块东西——那半块边缘带着不规则断痕、雕刻着蟠龙云纹的暗青色古玉!其形制,与皇帝李崇时常把玩的那半块,几乎一模一样!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难以言喻的悲怆,瞬间席卷了李玄!他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步,踉跄地淌水上岸,走向那具骸骨。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心口像是压着万钧巨石。
沈昭被他半拖半抱地带到岸上,冰冷的鹅卵石硌着她的身体。她意识模糊,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悲伤和熟悉感扑面而来,让她窒息。
她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目光落在那跪坐的骸骨和那块古玉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她浑身发冷。
李玄在骸骨前缓缓蹲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拂开骸骨胸前堆积的厚厚尘埃。
一卷用早已失去光泽的金丝捆扎、色泽暗沉发黄、仿佛浸透了无尽血泪的绢帛,显露出来。
他解开金丝,展开绢帛。
熟悉的、属于女子的娟秀字迹,却带着临死前的绝望与刻骨的恨意,如同泣血的控诉,狠狠刺入李玄的眼帘:
“吾儿玄亲启:汝见此书时,母已化枯骨。莫悲,莫念。汝非李崇血脉!汝父乃前朝太子萧承稷!李贼豺狼之心,屠我萧氏,焚宫戮嗣,窃国篡位,灭绝人伦!”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玄的灵魂上!前朝太子?萧承稷?生父?!
那个在他模糊记忆中只留下冰冷棺椁和一丝温柔气息的母亲…竟是被掳掠的亡国太子妃?!
“母被掳入宫,受尽折辱,苟且偷生,唯念护汝性命!然李贼豺狼,早知汝身世,视汝为开启此萧氏秘藏之‘血脉秘钥’,更欲以汝之存在,胁迫掌控守护此秘藏之沈家!”
沈家?!李玄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如同受伤的孤狼,死死钉在身旁因巨大冲击而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鬼的沈昭身上!
原来如此!沈家灭门!血海深仇!根源在此!他们竟是前朝秘藏的守护者?!
“沈家忠烈,世代守护。沈砚乃当代守秘人,手握开启秘藏之‘信物密钥’及解读之法!李贼觊觎秘藏久矣,假借‘通敌’之名,屠戮沈家满门,非为灭口,实为夺钥!更欲以沈家孤女为质,掌控开启之机!”
“爹…娘…” 沈昭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悲鸣,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瘫软在地。巨大的悲伤和恨意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死死盯着那血书,又看看跪坐封门的骸骨,最后看向李玄,眼中燃烧着滔天的火焰!
原来是他!是皇帝!借他这把刀,屠了她满门!
她一直效忠的、为之出生入死的主子,是仇人的儿子,是沾满她亲人鲜血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