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霓裳又试图去拜访一些当年可能参与过此事后续处理的紫宸司老前辈。然而,这些人要么称病不见,要么便以“年事已高,记忆模糊”为由推脱,更有甚者,在听闻她的来意后,脸色大变,直接将她拒之门外。
“沈掌令,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得太多,对你,对紫宸司,都没有好处。”一位曾经在刑狱司任职多年的老者,在送客时,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了一句,眼神中充满了复杂和忌惮。
沈霓裳四处碰壁,心中的挫败感油然而生。她平日里在紫宸司办案,向来雷厉风行,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和太后的几分青睐,少有人敢如此敷衍她。但这次,她却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团棉花,有劲使不出。那些平日里对她还算客气的老前辈们,在提及二十年前的旧事时,都如同见了鬼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这反而更加激起了沈霓裳的好胜心和探究欲。她不相信,在紫宸司内部,真的就找不到一丝关于当年的线索。
夜色渐深,紫宸司内一处僻静的官署偏厅内,烛火摇曳。
秦孤鹤端坐于书案之后,手中捧着一杯尚温的清茶,目光平静地听着身前一名心腹校尉的低声禀报。
“……回禀秦大人,”那校尉躬身道,声音压得极低,“这几日,沈掌令几乎将档案库中所有可能与二十年前相关的卷宗都翻了个遍,但似乎一无所获。她还私下拜访了王老吏、李司直等几位当年在司内任职的老人,但那些人都知道规矩,并未向她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
校尉顿了顿,又补充道:“属下看沈掌令的样子,似乎并未打算就此罢休。”
秦孤鹤听完,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她只是轻轻地用杯盖拨了拨茶沫,氤氲的茶气模糊了她眼底深处的情绪。
良久,她才缓缓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瓷器碰撞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知道了。”秦孤鹤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她抬起眼,目光落在窗外那轮残缺的月亮上,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在想。
那名校尉见状,也不敢再多言,躬身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位深不可测的掌镜使大人。
秦孤鹤的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沈霓裳的这些举动,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这丫头的性子,她太了解了。越是禁止,她便越是好奇;越是碰壁,她便越是执拗。
‘也好,’秦孤鹤心中暗道,‘让她去折腾一番,碰一碰这潭水的深浅,或许能让她明白,有些事情,并非她所能轻易撼动的。只是……谢大人的意思,又当如何呢?’
她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目光再次投向了窗外那轮孤寂的冷月。金陵城的夜,似乎比以往更加深沉了。
事实上,关于沈霓裳近日来在司内四处碰壁、却依旧不肯放弃调查“二十年前旧事”的种种举动,以及那两名被暂时软禁在别院的江湖女子——尤其是那个疑似五毒教前教主月奴后人的苗疆妖女——的详细情况,早已一字不落地汇集成文,通过最隐秘的渠道,送到了紫宸司提督谢玄的楠木书案之上。
谢玄,这位年仅四旬便已身居高位,深得玄帝信任,执掌着大虞王朝最令人敬畏的监察利器的紫宸使,此刻正独自一人立于他那间陈设简朴的书房窗前。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来临,却也带着黎明前特有的深沉与寒意。谢玄的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有些萧索,却又如同一柄深藏于鞘中的古剑,潜藏着令人不敢小觑的锋芒。
他手中正捻着那份秦孤鹤连夜送来的密报,纸张的边缘已被他修长的指节摩挲得微微卷起。他并没有立刻展开阅读,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那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巍峨宫阙,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龙椅之上日渐昏聩的身影,以及那龙椅之下汹涌不休的暗流。
‘月奴的后人……终究还是寻到金陵来了。’谢玄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二十年了,有些伤疤,原以为早已愈合,却不成想,轻轻一揭,依旧是鲜血淋漓。’
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场金陵密会,想起了太子暴毙的惨状,想起了三大门派掌门或残或失的结局,也想起了当年为了平息那场滔天巨浪,紫宸司所扮演的那个并不光彩的角色,以及他自己……在其中做出的那些艰难而痛苦的抉择。
‘霓裳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只看到表面的黑白对错,却不知这世间之事,更多的是身不由己的灰色地带。’谢玄的目光转向书案上的密报,‘她如此执着于追查,若不给她一个“交代”,以她的性子,恐怕真的会捅出更大的篓子。但若是让她查到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谢玄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知道,有些秘密,一旦暴露在阳光之下,足以将无数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