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年,春分。
长安城的朱雀大街,第一次褪尽了素白与肃杀。
晨光熹微,薄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已弥漫着一种鲜活而蓬勃的气息。道旁新栽的垂柳抽出嫩绿的丝绦,在微风中轻拂。
沿街商铺的幡旗招展,伙计们卸下厚重的门板,吆喝声此起彼伏。贩夫走卒穿行其间,孩童的嬉闹追逐声清脆悦耳。人流如织,车马粼粼,喧嚣却不嘈杂,交织成一曲充满烟火气的市井交响。
皇城巍峨的宫阙在春日暖阳下闪耀着庄重的金辉,飞檐斗拱间的瑞兽仿佛也少了几分凛冽的威严。
巨大的宫门缓缓开启,身着崭新甲胄的禁卫肃立两旁,眼神锐利却不再有昔日的阴鸷。
官员们身着各色官袍,鱼贯而入,步履间虽依旧恭谨,眉宇间却多了几分舒展,低声交谈着春耕、漕运、新开的官学……
那些曾经被烽火硝烟掩盖的声音,重新回到了这座帝国的中枢。
太极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沐浴在穿过高窗的、带着暖意的晨光中。
藻井下的日月星辰图,似乎也柔和了几分。黑压压的百官肃立,垂首屏息,殿内一片庄严肃穆。
然而,这肃穆之下,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恐惧,而是一种新朝初立、万象更新的秩序感。
“启奏陛下!”
户部尚书手持笏板,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去岁推行‘均田令’、‘轻徭薄赋’之策,成效卓著!关中、河南、河北三道,复垦荒田百万顷,流民归籍者逾三十万户!今岁春耕,各州府报,种子、耕牛皆已分发到位,百姓感念天恩,耕织不辍!国库岁入虽暂不及战前,然仓廪渐实,府库充盈之象已显!”
“启奏陛下,”工部尚书紧随其后。
“潼关至朔方、云中至定襄,两条官道拓宽加固已毕!沿途驿站、烽燧、桥梁焕然一新!商旅通行无阻,军情传递迅捷!另,黄河、洛河几处险工段加固疏浚已毕,今春水势平稳,沿岸州县再无水患之忧!”
“启奏陛下!”礼部尚书声音沉稳。
“今岁恩科,各州府学宫生员踊跃,报考人数为历年之最!国子监新辟算学、格物、水利诸科,广纳寒门良才,学风蔚然!”
一条条奏报,不再是告急的烽火,不再是催命的钱粮,而是关于田亩、道路、河工、学子……
关于这个庞大帝国艰难复苏的、充满泥土与书卷气息的脉搏。
丹陛之上,盘龙宝座空悬依旧。
而宝座右侧,那象征着帝国真□□的位置——
元淳端坐于紫檀木雕琢的监国御座之上。
玄金衮服在晨光下流淌着内敛而威严的光泽,十二章纹沉静肃穆。帝冕高束,十二旒白玉珠微微晃动,半掩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的脸上没有明显的喜色,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古井深潭般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是洞悉一切的掌控和一种历经血火淬炼后的、不容置疑的威仪。
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下方禀奏的臣工。
那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有半分懈怠,却也不再是战战兢兢的恐惧,而是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服从。
“善。”
元淳的声音清冽,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殿内每一个角落。
“民生乃国本。吏治乃根基。工部所奏官道、河工,乃通衢命脉,不可懈怠。礼部督办学政,为国选材,当持正公允,勿使寒门才俊遗落草野。”
她的声音平稳,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为这新生的秩序定下基调。
“兵部。”
元淳的目光转向肃立武官队列最前方。
“臣在!”
兵部尚书立刻出列,躬身听命。
“北境军镇裁汰老弱、整编新军之事,进展如何?”
“回陛下!”兵部尚书声音洪亮。
“枢密院宇文大人亲赴燕北、云中、定襄三镇坐镇督办!依陛下‘精兵简政’之策,汰弱留强,老弱转屯田,精壮者重编营伍。新募之兵,皆选身家清白、体魄强健之良家子,严加操练!各镇卫所屯田已初具规模,军粮自给率已达六成!军械甲胄,由工部新设之‘神机’、‘百工’二坊督造,精良远胜往昔!北境防线,固若金汤!”
宇文玥的名字被提及,殿内气氛为之一肃。
那位以铁血手段荡平燕北、总摄天下兵马的枢密院使,如同帝国的定海神针。
他虽未在朝堂,其威名与女帝的意志,却牢牢掌控着帝国的刀锋。
元淳的指尖在御座扶手上极其轻微地叩击了一下。
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一丝几不可查的微澜极快地掠过。
她微微颔首:“枢密院使为国柱石,夙夜在公。北境整军,关乎社稷安危,不可有丝毫疏漏。着兵部行文,所需钱粮、匠器,户部、工部全力保障。”
“诺!”
兵部尚书躬身领命。
朝议在一种高效、肃穆却又暗含生机的氛围中继续。
元淳的御批简洁而精准,如同最精密的机括,驱动着这台名为“大魏”的庞大机器,向着她所设定的“盛世”蓝图,沉稳而有力地运转。
暮色四合,宫灯初上。
御书房内,巨大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驱散着春日最后一丝微燥。
烛火跳跃,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和元淳沉静的侧脸。
她已褪去沉重的帝冕,只穿着玄色常服,乌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额角,在灯下投下淡淡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