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裹着细密雨丝钻进衣领,简桉却浑然不觉。他站在操场喧闹的边缘,心脏被那只在人群中孤立的、湿痕蜿蜒的背影紧紧攥住。那背影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刻满了不为外人道的孤绝与消耗。
巨大的好感与更深沉的心疼如熔岩在胸腔奔涌。他几乎能触摸到常锦肆坚硬外壳下那深重、翻滚的旋涡。昨夜领奖台强光下凝固的疲惫、路灯下僵硬的剪影、今晨沉默的欧包、清晰但隔绝的解题、那本盖着私印被推过来的《提升篇》、还有那无声却几乎炸裂的沉重痛楚……所有碎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惊人的真相:常锦肆的世界,远比表面看到的要逼仄、艰难得多。
他究竟背负着什么?
念头刚起,常锦肆那边有了细微的动静。他的肩膀似乎极其轻微地耸动了一下,像是在调整一个僵持太久而酸痛的位置。接着,那只垂在身侧、骨节分明的手动了起来——插进了湿漉漉的校服口袋。
常锦肆掏出了手机。
屏幕的微光在阴雨天里亮起,瞬间映亮了他绷紧的下颌线条,让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在冷光下更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他没有立刻接通,只是盯着屏幕上跳动闪烁的来电显示,目光沉得像凝固的铅块。仿佛那小小的屏幕投射出的不是光,而是某种沉重的、避无可避的枷锁。
时间凝滞了几秒。操场的喧闹声浪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简桉几乎能隔着雨幕和距离,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常锦肆那边死寂般的沉默形成的诡异反差。
终于,常锦肆抬起了另一只手。动作很缓慢,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迟滞。指腹在屏幕上滑过,接通了电话。
他没有走到一边,没有低头避人,只是维持着背对人群、面向前方湿漉漉跑道的姿势。然后,将手机贴向耳边。
距离太远,简桉听不清任何具体的对话内容。但就在那几秒的等待之后,常锦肆接通电话的一瞬间,简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背脊线条的变化——那原本就已经挺直到极限的背,此刻更加明显地绷紧、僵直。像一张骤然拉满、绷紧到下一秒就可能断裂的弓弦。
不是身体站姿的调整,而是……他整个人的状态都被一种极强的外力瞬间锁死、向上提拉!
紧接着,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场偶尔低落的噪音间隙送入简桉耳中。那是一个称呼,一个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尾音带着不自然的紧绷上扬,却又被竭力压抑打磨过的:
“……爸。”
简桉的心猛地一沉。仅仅一个称呼,一个被喊出来的称谓,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瞬间为常锦肆周身那座无形的、沉重的堡垒注入了新的冰冷液体!那堡垒瞬间变得更加厚实、更加压抑!
电话那头的声音显然开始了更长时间的对话。常锦肆的姿势几乎没有变化。他只发出极少的音节回应,声音低而模糊,听不清具体内容,只有一些极短的回应词,简短到吝啬。但那站姿本身,就是无声的信号——他肩膀的线条,不再仅仅是绷紧的僵硬,而是透出一种被无休止鞭策后的疲惫;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隐隐发白;他那贴着手机的侧脸,下颌线咬得更加死紧,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持续不断的压力冲击。
那种压力,简桉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他自己在面对父母殷切(却同样沉重)的目光时,常常如芒在背的感觉。但此刻,在常锦肆身上,这种感觉被放大到了极致,扭曲成了一种几乎刻在骨子里的、冰冷残酷的压力!
他不是在通话。他是在受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常锦肆几乎变成了一尊毫无生气、只有僵直轮廓的雕塑。唯有偶尔极其轻微的身体晃动,泄露出他体内正承受着怎样汹涌的冲击。
终于,简桉看到常锦肆贴紧耳边的手机似乎换了一个微小的角度。然后,另一句话,带着同样被强行挤压打磨过的声音响起,比叫“爸”时更加短促、更加紧绷,那声音里几乎听不出任何温度的起伏:
“……嗯。她身体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