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跟梁阿姨说过吗?”吴子扬一言,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江楠摇头:“怎么可能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次白衾有多惨,我还哪敢说这个?”
他想了想,提道:“你怎么确定阿姨是不同意你同性恋,还是阿姨不喜欢白衾?”
江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还是很容易得出结论。
那次事情之后,梁婉木不止一次的提醒他,要记着他爸一点,不要做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行为事情来。
难听点,仿佛同性恋是伤天害理的罪。
“就是我爸的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道:“我妈就觉得我应该像我爸一样,当真男人,真英雄。”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说真的,谁又明确规定了真男人真英雄非得是直的……很多性取向“正常”的人不也在违反法规做一些危害社会的事情吗?
江楠不止一次的意识到,这个社会制定了一套条条框框,用来限住大多数人。限住不同的人就要用不同的规则和死道理,哪怕它很无理,它也是一条不能违抗的死规则。
“我知道我妈是为了我好,我知道我这样确实很不对,”江楠越说,语气越低落,“但是这哪是我能决定的……”
吴子扬看着他,没有回话。
“我对女生也没兴趣啊,所以为了避免我妈因为这个生气,我就没谈过恋爱,连暗恋都没有过,”江楠说,“我也尽力老老实实当个普通高中生,努努力说不定可以拿到我妈想让我拿的奖,考我妈想让我考的学校,说不定那个时候她就能同意了呢。”
好一阵,他才又提起嘴角笑笑:“又说多了。”
“所以,你觉得你这两年都不会谈恋爱吗?”吴子扬看他的眼神给他一种不清不楚,朦胧模糊的感觉。
“是,”他点点头,“我想先考到我妈让我去的大学,可能她就不会再那么揪着不放了,所以我想大学再……”他没有说完这句话,看向吴子扬。
“那万一还是这样呢?”吴子扬说,“你就笃定,你上了好大学她就会同意吗?”
江楠顿了一下,然后移开了视线,声调弱下去了:“我不确定。”
吴子扬没有多余的表情,声音像在冰窟里冻过似的:“这不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我知道这不是好的解决办法,”江楠低着头解释,“可是目前看来,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啊,除了试试这个还能怎么样?我难道要让你用语言去感化我妈吗?”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江楠又以一种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说:“她不会听的。”
“说清楚不是早晚的事情吗?”吴子扬说,“一直拖,拖到高考完有什么用?阿姨又为什么会因为你考了个大学就改变想法?”
他哑口无言,视线慢慢顺着吴子扬,落在了地上。
吴子扬也不知道,刚刚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开始争这个问题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走廊上,都不说话,过路的护士多看了他们两眼。
很久,江楠的声音有些生涩:“那我能怎么办?你帮我想办法吗?”
吴子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轻而缓,看到他一直低着头。
“你就算帮我想办法了,我怎么和她说?吴子扬,你又怎么能理解我?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当然可以云淡风轻的让我去和她说。”
“……”
“可是我怎么能说?我要怎么说?我说什么?我用什么角度去说?”他忽然有些哽咽起来,安静片刻,又道:“我对她说‘我喜欢男的,我对女的没兴趣,我以后不结婚也不用劳烦您帮忙,不用您来养小朋友了,恭喜您多了个儿子’,这样吗?”
“我能怎么办啊?我也没有办法,这不是我说改就能改过来的,你教教我怎么喜欢女生?”他说着,头更低了下去,肩细细在抖,“我妈的病就是因为我爸死了才患上的,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
“……”
“她病得那么严重,吴子扬,你让我现在怎么和她说这些话?”
他在哭。
吴子扬有点慌了神。
“这个问题本来就是无解的,”江楠埋着头擦干眼泪,声音皱巴巴的,“我对白衾还有一种愧疚,因为……事实上,那次是我让他跟我妈独处一会儿的,因为我知道他会说的。”
他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我只是想试试看,我要看看我妈是什么反应,说不定她真的会动摇呢?可是没有,白衾走的时候脸色难看,她肯定说了特别难听的话,然后把白衾赶走,告诉我以后不能跟白衾一起玩,让我离他远一点。”
“吴子扬,我怕她会跟你说那些很难听的话,我也怕她赶你走,我怕她让我以后不要再跟你待在一起。”
江楠的声音发抖。
迎着一个很温柔的拥抱,他的眼泪就不争气的断了线。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说了,就慢慢拍着江楠,很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正午的烈阳高照,是冬季临末驱走寒意的象征,光从走廊照进来,亮了整个医院,万物皆是金光闪闪,一片祥和。
病房的门刚被推开,就很快的又关上了。
虽是冬天,乔晨霖还是抹了把汗,往屋里走。
乔晚溪抱着平板:“咋了?”
他刚刚一开门,就看见两个人在走廊边上相拥。
“没啥,”他说,“他们俩出去说事了。”
“哦,”乔晚溪应完,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哥哥,把吴哥微信推给我,以后好一起玩。”
吴子扬拿来加他们的微信是白色头像的号,那个号不发朋友圈,也不怎么登,除了江楠没有别人知道他还有另一个自己用的号。
他把那个号推过去了。
走廊上,江楠把眼泪擦干净,默默靠在墙边不语。
吴子扬也站在他旁边靠墙。
许久,吴子扬说:“中午想吃什么?”
江楠没什么兴致:“随便吧。”
“嗯,”他应,“去小吃街?我车在楼下。”
江楠看起来闷闷不乐的,还是去跟乔晨霖打了声招呼,然后跟着他下楼上车。
两人不再对话,过了几个红绿灯,江楠道:“阿花手抓饼,给我妈带个饼过去。”
吴子扬看了看后视镜,江楠正埋着头。
“好。”
隔了一阵,江楠又说:“不应该哭的,我没想哭。”
吴子扬没有说话。
他又道:“弄得你过生日都过不开心了,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没有不开心。”
“你刚刚是不是生气了?我没想跟你争的......”江楠扯了扯他的衣服。
刚刚在走廊上,吴子扬跟他说话的声音都冷到了极点,他小时候在舅舅家里察言观色惯了,总能轻易听出别人藏在话里的心情。
“没有,”吴子扬说,“我是觉得……”
觉得无力。
他顿了顿,改口说:“总能解决的,现在不行,以后迟早能行。”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江楠还是在安慰自己。
他忽然想起几年前,院长说的那句“长大了就什么都好起来了”,时间果然才是带去最多的变化的东西。
正值年少,大把时间,无非就是等。
他想,等个几年又怎样呢?他们也才十六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