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卡住了?”
他放下自己的见面礼,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放茶叶的地方,给自己和我都泡了一杯茶放着,等我忙完这一茬才出声。
“一天卡住千儿八百回的东西,没卡住才稀奇。不过今天进度不错,你还兼职喜鹊吗?”
“说不定呢。”
我将他递过来的一杯茶一饮而尽,“那行吧,看在喜鹊的份上,你想问什么就问。”
神策将军想问的问题是有很多的。
我的救生装置除了表明我自己坚决不想稀里糊涂的死的决心,让旁人看着啼笑皆非外,还会让一个负责任的巡猎令使不可避免的想到丰饶,想到因为不想死去所以踏上追寻丰饶路途的求药使。
这联想不好,易遭灾殃。
我等待着他的提问,他的第一问没让我等太久,仿佛就是一个出离自己职务的仙舟人闲暇时对朋友的随口一问:“你是要走智识的路吗?”
但仙舟将军没有随口一问,无论他的态度再怎么随意,整个人怎么放松。
我眨了眨眼,说:“你觉得智识是人能走的路吗?”
“嗯,大概不是。”他坐直了些,咳了一下,用声音和眼神一并示意我接下来他准备打官腔了,我这边点点头,表示准备好了。
接下来就是神策将军从微笑侧耳倾听到勉力支撑挂不住笑容又走不了的过程,他问我对救生装置的设计思路时就该明白,我只会答非所问。
他的预计里是我装模作样两分钟打个哈哈就能略过的问题,我可以说上两个小时,说到他眼神涣散,最后塞给他一本厚厚的天书,顺便拍拍他的肩膀,用那种语气,那种“我看好你哟”的语气:“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试什么?”
“试试走智识,我一向觉得能够算无遗策的家伙,都是智识的好苗子。”我说。
“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超越那些天才们,做出旷古烁今的成就。”他很诚恳,看他眼睛,那里面的期待简直快要实体化,他在用眼睛说放过他吧,他只是一个无辜可怜想要摸会儿鱼的仙舟将军,实在听不得他适合走智识这样的话。
难道我就适合走智识吗?
他说这样的话时难道不亏心吗?
景元说不亏心,一点也不亏心,他没说我能超越的是那些天才,具体怎么做都是看我自身的想法。
“后面是不是还要跟上一句:去做你想做的事。”
他笑:“你是我的后辈吗?”没接这话。
我也没接他的问句,直接接了他上一句:“那就借你吉言。”
神策将军景元有做终末信徒的天分,一句话里能敲定两个未来:我能超越一些天才们,我能做出旷古烁今的成就。
我说借他吉言是认真的。
他问我是不是想走智识也是认真的。
毕竟没谁会无缘无故在见面时问我今天有喜欢智识一点吗。
“你看起来想给我做职业规划。”
我神色古怪。
景元的神色更古怪,“任谁做几百年的将军都会带点职业病。”
做了几百年仙舟将军的景元偶尔会说起自己少年时的梦想是仗剑走天涯,结果临到头来,每次出仙舟都有大事,让他现在都不怎么想出仙舟。
我沉默了一会,“你是要我说我跟你作对的那些年吗,还是想听我骂你妖弓祸祖的走狗?”
他扶额:“那说来听听。”
“我头一次听这么离奇的要求。”
而这样的经历他不是没听过,早在我跟丹枢跳反的那天,他在自白书里就已经看全,再听一遍,这相当于我骂了他两次。
这对于一个跳反的前药王秘传来说,实在是不可磨灭的心灵创伤,我需要补偿,我如是说。
被我骂了半个小时的景元:“……”
景元:“不补偿的话——”
“我就跟公输师父说我被你伤了心,准备从工造司离职,远渡朱明。”
他闭了闭眼,露出神策将军在我面前常见的、无奈的笑:“别。我只是想多听听你说话。抱歉。”
“你一直用这个理由。”分明有许多可以打断的方式,偏要勉强自己去听,听完又说自己只是想听听我说话,仙舟的将军都会这么奇怪吗?
“不是理由。”他不欲多说,用我感兴趣的事轻车熟路的转移了话题,“你想要什么补偿?”
想要什么补偿?
认真说起来,倒是想问一问以身饲虎的神策将军,这样从繁忙的工作里精准的把握我的每一次出行,将一些人从我的日常里不动声色的隔开,他累吗?
让他补偿我能见到别人可以吗?
只是答案太过明确,便也连询问的欲望都没有,我选择的补偿还是在他期望的范围之内,是我翻得烂熟的知识。
“这是你第六次要同一本书,换一个吧。”
“所以,你看懂了吗,我可是做了六次批注。你看懂了我就换。”
被我要了六次的书不是我工匠的进阶理论,而是文学书籍,堂堂神策将军可以说自己对锻造技术一窍不通,但说自己不认字,不认识仙舟的典籍……
“没有。”
他真的说的出来,还平静,眉都不皱一下,都能瞅出来一点理直气壮,“我看不进去。”
六次了。
“心思繁杂,看不进去。”
六次了。
一瞬间,我是怀疑自己写的是什么“礼赞药王慈怀”,给景元他出的是什么绝世难题。但那确实只是仙舟最基础的识字手册,我从不在这方面刻意难为人。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我不会得罪仙舟将军,让他召唤一次巡猎的目光。
罗浮的将军亦是知道我没有难为他,因而他说这与我无关,仅是他心思杂乱,有些不可得的期望。
“再写一遍吧。”他几乎是恳求。
一般而言,这叫巡猎令使的拖延时间。
事实上也是。
只有心思杂乱看不进去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