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其昌回到鹭屿之后果然乖乖回去上学了。
乔父乔母对这件事倒是没发表什么大评论,在他们眼里小男孩闯点祸正常,姐姐帮忙摆平也是正常的。他既然因此愿意老老实实回去上学,就象征性的批评了两句,这事这么算过去了。
乔湘楠住院,乔母还说要来被北城照顾她一段时间,被她想借口挡了回去,她可不想被家里知道自己现在正在花钱进修中。这一拉一扯,乔母又借机数落她一个小女孩非要跑到北城,毕业了也不着家,说着说着就开始劝她要不就趁这个机会回家吧,隔壁谁谁家的儿子刚考上公务员,看了她的照片想见见之类的话。
而且从他们的态度也不难看出,二老应该是还不知道她手里已经有了家里秘方的事。
【Qiao:准备吃饭了,你和爸也快去吧。】
乔湘楠给妈妈回完消息,收起手机,邓聿已经帮她烫好碗筷倒好水了。见她面色不算太好看,问道:“谁啊?”
“我妈妈,”乔湘楠端起水来吸溜了两口:“问我吃饭了没有。”
“你自己一个人生活,又受伤了,妈妈应该很担心吧。”
乔湘楠笑了笑,不置可否。
邓聿看出了她的勉强,试探询问:“不开心。”
“也没有,”乔湘楠把热乎乎的杯子握在手心里转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
是很好,希望她健康,希望她体面,也希望她嫁得好。同时也不希望她跑太远,不希望她太强势,也不希望她太有野心。这样的家庭比极端的重男轻女更让她窒息,父母善待她,又希望她最好还有余力托举一下弟弟,她没有理由剧烈的反抗脱离,也找不到合适的位置表达自己。
“你是独生子女吗?”乔湘楠问道。
“我……”邓聿先想了一下这个问题要回答到什么尺度不算暴露自己,得出结论是没有隐瞒的必要,于是诚实回答:“我还有一个姐姐。”
乔湘楠稍微呆滞了一下。这是和他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对他产生一点点抵触的情绪,出于自己对姐弟家庭的刻板印象。虽然这种抵触于他而言多少有些不公平。
“姐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呢?”听起来就像是毫无意义的客套式关心,实际上带着连乔湘楠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打听意味。
“姐姐……”没想到问题进一步的深入,邓聿再次拿捏起回答分寸:“跟着父母做点事情。”
听到这个答案乔湘楠笑了笑说:“跟我们家完全相反的感觉,我们家只有我弟弟能跟着父母做事情。”
邓聿觉得心脏震了两下,这个说法击中了他心里最敏感的地方:“怎么……”
“我们家鸡饭配方传男不传女,所以有点羡慕你姐姐能跟着父母做事。”乔湘楠放下杯子,眨了眨眼睛:“你呢?你怎么没跟着家里一起。”
“我……”
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她呢。邓聿无比清楚,只要像往常任何时候一样,但凡被问起究竟是为什么对酒店业务敬而远之,只要装作随性的打趣两句,这个问题就会过去。但看着乔湘楠的眼睛,他觉得做不到任何一丝敷衍。
菜品出炉,出餐的铃声被后厨拍的声声作响,清脆的回声仿佛一下下撞击在邓聿心上,直到第一丝裂缝出现。
他想,将自己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向好朋友倾诉,应该是被允许的。
“我姐。她很优秀。我们家不管大事小事几乎就是她说了算。但自从我记事开始就有这样的传闻……”最后一丝犹豫撤退,邓聿顿了顿:“因为我的出生,原本属于姐姐的东西就要被分走了。”
他说的很含蓄,点到为止,却也是他这23年以来坦白的最彻底的一次了。
乔湘楠皱了皱眉头,听懂了他话语背后的逻辑:“所以……你刻意不跟着父母做事,就是想让姐姐安心,你不会拿走属于她的东西。”
第一次的坦白,换来太过直白的总结,让邓聿一时有点无法坦然接下,于是抬了抬眉毛,算是默认。
“嗯……”乔湘楠想了想,侧了侧身子用一只手艰难的摸了摸自己背包的侧兜,掏出一张折的四四方方的纸条在邓聿面前晃了晃:“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邓聿好奇。
“这是我们家那个所谓传男不传女的配方,我已经验证过了,是对的。”说完,她先仔细收好了纸条。
“在我们家这么严防死守的情况下,我依然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乔湘楠语气认真:“所以,我觉得你的退让看似尊重……嗯……说的难听一点,实则是有点小瞧你姐姐了。”
从未设想过的角度,邓聿瞪大了双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句话带给邓聿的震撼过于强烈,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天,他时不时的就会走神回想、反思。
他盯着邓楮的脸,看她游刃有余地跟身边人推杯换盏,沉浮于她最擅长的商场,谈笑间就是□□位数的大买卖。
我小瞧她了吗,我怎么敢小瞧她,我也配吗?
如果这句话是别人说的,邓聿一定翻个白眼当他在放屁。但这句话偏偏是乔湘楠说的,她的话,她的选择向来是对的。
今天是利盛酒业的新品发布会,选在璞悦宴会厅召开,包括邓楮在内的嘉悦集团管理层不少人出席,璞悦采购部自然是一个不落的到场。
邓聿大老远就看到许向薇挽着父亲的手臂走进会场,四处搜寻一番的目光最后落在他身上,悄悄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一想也知道肯定是邓楮提前打好招呼了,说什么令弟在璞悦基层锻炼,还请多多担待之类的话。
他礼貌点了点头做回应,脑子里又马上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脸。邓聿心想,这个许向薇也不知道是有什么魔力,一看见她就能自动想起乔湘楠。
邓聿把目光重新挪回邓楮身上,发布会即将开始,她已经入座了。有时候他完全搞不懂邓楮在想什么,那样严厉的叮嘱他不要暴露身份,但是转头又告诉了别人。
但即便他偶尔参不透、搞不懂,也从未质疑过邓楮的任何决定和行为。自从邓楮进入集团管理层,父母基本上也就进入养老状态,只是挂个职位。实际上集团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邓楮拍板决策,这么多年来,从来没让人操心过。
反观自己,要么在国外躲着,要么无所事事。
他和邓楮相差了17岁,邓聿懂事也记事的时候,邓楮已经开始在集团基层实习历练了。那时邓楮要学业事业两手抓,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而邓聿什么都不懂,只是崇拜她,像信仰爸爸妈妈一样信仰姐姐。也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成为像她一样厉害的人,为父母分忧,于是也努力学习,次次成绩名列前茅。
起初邓聿不懂,为什么总有人在看到他的成绩以后会说姐姐要有危机感了。那时他年级尚小,搞不懂这两者的前后关系。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渐渐到自己男孩的身份在家族巨大的资产面前意味着什么。
这种认知和他人口中的那些对比与调侃,让他恐惧,一种急切的,无法自证忠心与清白的恐惧。
于是回避,成了少年时期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去国外读书,远离家庭业务核心,与酒店相关的一些专业都不看不听不学习。
尽管成年以后的他终于意识到谣言的威力,明白了当年的那些调侃多半出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但这种自证式的回避几乎已经成为了他人生下意识的选择。
所以这次能回国进入璞悦工作,除了邓楮的威逼利诱外,也可以说是一种尝试,试着把自己从这种自证情节中解救出来。
而乔湘楠的话给予了他新的思考。这么多年来,可能仅仅只是因为他太过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