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杨给他开了门,冷飕飕地搓了搓胳膊,偏头打了个喷嚏。
“快进。”
两人坐在沙发上。
辛与听他总是吸鼻子,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腿问:“小杨,你感冒了?”
陈小杨咳嗽着点头:“都是你闹的,那么冷的天喊我给你放烟花。害我足足找了俩小时,才勉强找到一个允许点火的地方,足足俩小时啊。”
辛与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咕哝道:“我也感冒了。”
“我说,你非要跑山上干嘛去啊,还搞那么浪漫,什么星星灯什么烟花什么惊喜的。”
辛与低头,手指在桌子上画着圈:“给阿省过生日。”
陈小杨:“啧啧啧,阿省都叫上了。”
辛与唇角扬起,胡乱塞给他一部游戏机:“最新款,送给你,感冒好了请你吃饭。”
陈小杨勾住他的脖子:“够意思,我想吃海鲜。”
“没问题。”
-
商务化的包间。
约莫五十岁的男人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窗外,一身中灰色西装剪裁得体,挺括的布料泛出柔和光泽。
听见开门的声音,他转过身体,面上带着沉稳的笑意,嗓音低沉道:“云省,你来了。”
云省沉静而冷冽地望着他:“云之还先生,幸会,又见面了。”
云之还装作落寞地睁了睁眼睛,垂下眼皮自言自语:“你应该叫我伯父……”
云省不置可否,显然并不想陪他演一场亲人久别重逢的大戏。
云之还掩饰地笑了笑,手掌自然地展开指向沙发:“快坐。”
说罢,他解开西装露出衬衫的一排贝母扣,双腿随意交叠坐在云省身边相隔两米的沙发椅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少年衣着简单身形修长,面部线条干净,肤色冷白而隐隐有些通透。
他双眼墨黑,眼神清澈却深不见底,嘴唇自然闭合形成近乎冷漠的平直的线条。
察觉他的目光,云省不躲不避地看向他的眼睛。
云之还一怔,从面前人的身上感觉到一种极具穿透力的疏离克制。
当年那个孩子好像变了,又好像没什么改变。
云之还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半晌也没想好从哪开口。
沉默逐渐弥漫了整个空间。
云省胸口发闷,他强撑着身体的倦意看了一眼时间,九点了。
被梦魇折磨了整夜的大脑思维顿塞缓慢,他很久才记起来,自己总下意识确认时间是因为辛与生病了,需要他照顾。
云省垂下双手,盯着云之还的眼睛冷冷地说:“云先生,我想我们并没有很多时间花在无意义的东西上,我来这里只为我父母的事情。”
云之还眼底闪过一丝漠然,良久后突兀地开口道:
“当年九瑕案,你父母执行任务途中失踪,与警方断联三年后确认死亡。公安机关抓获盘踞多年的犯罪分子集团万余人,最终圆满结案,不否认你父母在其中作出重大贡献。可是,云故归陈禾凝并没有像九瑕专案组其他牺牲警员一样被追授烈士。相反,他们的遗体不得披盖国旗,悼词对牺牲一字不提,所有警员禁止出席这场葬礼。”
“作为警察,他们被强制卸除警号,被一生的信奉的信仰永久判除身份,墓碑不刻警徽,生卒年下方没有‘因公牺牲’,更是被不明人士放着隐喻叛徒的黑色石砾。”
“而作为亲属成为孤儿的你,也从未得到过应有的补偿和抚恤,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些云省从来不知道,也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尽管他隐约有所察觉,也因为种种原因远不能清晰到这样的地步。
猝不及防听了这样一段话,他内心深处关于父母的那沉痛的结一下子被拆成无数丝线捆住全部神经。
他呼吸有些不稳,微微蹙眉勉强镇定道:“为什么?”
云之还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天真地以为,你父母只是在任务中牺牲这么简单……哈哈哈,许引习还真是对你用心良苦啊。”
云省无意识攥住手指,身体发冷,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清醒地问:“你要说什么?”
云之还叹了一口气,递给他一份材料。
“你父母在九瑕案中有叛变组织的嫌疑,被单列出来称为九瑕云陈案,案子至今没有了结。”
云省好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撷住了心脏,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翻开那份沉甸甸的文件。
叛变组织?
不可能……
云省虚无地吞咽了几下,扫过文书里“行动中私自与警方断联”“同九瑕案件犯罪同伙密切往来”“涉嫌杀害专案组多名同胞”等多条记录,很快翻到末尾页。
那里是一行冰冷陈述:“综合现有证据链,涉案人云故归、陈禾凝存在严重违纪嫌疑,为维护队伍纯洁性,不进入烈士评定程序,解除与本机关的一切身份。”
这样一份简单的程序性公文,仅用几项存疑事件,轻易就将为公安事业牺牲一切的警察钉上耻辱柱。
云省的声音仿佛卡在喉咙里,他的手指无意识扣着掌心,渗出的血迹染红了洁白的纸页。
原来父母不仅是在他生日前夜奔赴了死亡,更是从那天起就注定要背上叛变的罪名,被坚守终生的信仰判除身份,而他,竟然现在才知道……
“不可能,我不信……我不相信他们会这样做……”云省仅存的一丝理智就要崩断。
为信仰抛却生命,为公安事业置一切于不顾,献出时间、家庭,亲人……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省”的人,怎么会作出这样的事情?
云之还闭了闭眼睛,有些自嘲地喷出几声笑。
“我也不相信,但我也没想到自己七年来竟然一直在为他们寻找证据,事情慢慢有眉目了。或许,我可以为你父母正名,但……”
良久后,他说:“云省,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