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尧晟沿着六棱石子路不紧不慢地走着,一双眼忽明忽暗,最后还是突然出声:“沈香龄已经回府可有消息递来?”
明礼回:“暂时没有。忍冬递了消息来说公子没去接沈姑娘,沈姑娘兴致不高。”
王尧晟听到这话站定,他似乎是有点苦恼:“我之前同沈香龄相处如何?”
明礼知道自家主子失忆的事,可他并未问过沈姑娘的情况,如今问了便捡有用的说:“公子之前很疼沈姑娘,从小相处到大。“许是为了佐证他的疼爱,明礼想了想,”书房的圆凳和软塌就是专门给沈姑娘特意备下的,就是为了方便沈姑娘歇息。”
难怪,王尧晟第一次去书房时还觉得奇怪,按谢钰的性子是不会在书房休憩的。他点了点头重新抬脚,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明礼跟在他身后趋步:“岁数大了,公子就吩咐小的在院外守着,每每进屋公子同沈姑娘也没什么亲近的举动,为了二人相处会单独支走我,具体如何小的也不是特别清楚。“
”这桩亲事曾是公子主动求娶的,当时老爷夫人都不同意。老爷还同公子因此事争论过一段时日,当时闹得不太好看,每每碰上两人皆是冷脸,府里上下都知道。后来是公子坚持这才成了。请媒婆备礼都是公子一手操办的。”
一句两句的倒是一下子说不清楚,明礼说完却没听见王尧晟有任何反应,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如若明礼能看见,就会发现王尧晟的脸上满是嘲讽。
那前段时日自己的冷淡怕是伤了她的心。若这般两情相悦,他不管不问倒是很难摆脱她。王尧晟嗤笑,她还真就是个蠢人,连自己的夫君都分不出是真是假,这般真心实意,被真正的谢钰知道了该是多有意思的光景。
多可笑。
王尧晟见明礼还在细细说着那点小事,不耐烦地蹙眉,脸隐在黑夜里,语气一贯的冷静:“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明礼看确实太晚了,也就住了嘴。自从公子回府后变了些性子,语气中总有不耐,他比之之前伺候谢钰多了许多胆战心惊。
书房离内室不远,他推门进去已经有人候着,明礼带着人备好热水衣裳,伺候完王尧晟洗漱后就带着人退下。
王尧晟临走之前吩咐明礼去库房备一份礼,明日他去见一见沈香龄。他洗漱后用巾子擦了下手,谨慎地摸了下脑后又慢慢松开。
走到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张床。城主选他成为谢钰看来没错,毕竟跟他一样,谢钰也是不喜外人在一个屋子跟着他过夜。
他在床上躺平,眼睛睁得很大,不知今夜会在何时睡着。
打更的声音渐渐响起。
“咚”
“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王尧晟渐渐阖上了眼。
“王尧晟,你就…这样活下去吧。”
她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他早已习惯。
洛青阳抱着他,嘴里细碎地说着话,磅礴的雨声盖过了她的声音,分明是听不清的,却因自己的记忆而格外响亮。
他抗拒地、挣扎着摇头,却摇的艰难,仿若是粘在砧板上的老鼠,动弹不得。
不,我不想听!
“时运不济,终将覆灭。既然你要活,那就不要怨,不要恨。”
“就这样活下去吧。”
“……”
他额头的青筋因用力抗拒而微微凸起,他急促地呼吸着,仿若在奋力地挣开一圈圈缠绕他的蛛丝却发现没有源头。
不要,不要!
他不想看到接下里的东西!
尸体的头身子扭曲的抵在一起,有人用力地塞了塞,尸体的头完全抵在他的面前,却是倒转的方向。额头在下,下巴高高地朝上仰着,以一个不可能的姿势直直地贴着他,像一个倒转了头的蜘蛛。
因离得近,能够感受到尸体长久地淋雨而散发的寒意,格外白皙的脸像骨头一般毫无生气。
雨水很大,敲着缸发出咚、咚的声音。
咚
咚
尸体的眼皮因无力骤然而落下,露出一双黑暗无声的瞳孔,里面毫无生机,仿佛再说:这样活下去,你如愿了吗?
王尧晟猛地坐起,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的头上一片湿汗。呆坐片刻,他像是已经习惯了,拿起早在床边放着的帕子擦了擦额头。
擦完后呆坐在床边,还心有余悸的喘着气,瞳孔四散像是还困在方才的梦魇里久久未能醒来。天还没有亮,院子里、屋里安静地诡异,眼前的一片黑暗让王尧晟觉得仿若是回到了缸里,狭小、冰冷。
他不住地打着寒颤,双臂抱着胳膊,开始颤抖起来,他咧着嘴无声地嘲笑着自己。
还没习惯么?
该习惯了吧。
他闭上眼,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要习惯,已经习惯了。
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人会留在他身边,看似是洛青阳让他活了下来,其实是洛青阳舍弃了他,独独留他苟活于世。
窗外天光微亮,明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您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