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序音上午醒来之际床边已空无一人,唯有推门进来的一名老妪道:“周姑娘醒了?这是宫主为您准备的衣物,请洗漱吧。”
周序音下床更衣问道:“你是伺候兰章成的吗?”
老妪点点头,“是啊,我是伺候宫主生活起居的。”
这老妪看着上了一定的年纪,有些老眼昏花,连穿衣服的动作也不太利落,想来兰章成平日里也不怎么回这昭明神宫使唤她,周序音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吧。”
老妪退离两步,默默地打量了周序音两眼,“姑娘跟你娘亲长得挺像,只是气质上有些许出入。”
周序音穿好衣服坐到铜镜前梳发,“我娘亲?你伺候过薛日好?”
老妪给她理了理长发,“我就伺候过她一段时日,她不怎么来这昭明神宫,最长的一次无非是生少宫主那一回,我伺候了她的月子。”
周序音果真一愣,“兰章成……当真是薛日好的孩子?”
老妪点点头,“当时薛姑娘不想在昭明神宫的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兰宫主便只得将她藏于此处,她坐好了月子恢复了身体也就离开了。我那日兴冲冲地将孩子给她抱来,寝殿里早就空无一人了。”
周序音听着百感交集,“后来……兰章成便是由你一直照顾着吗?”
“是啊,我是他的乳母,从小到大都陪着他,可他待在昭明神宫的时间越来越少,直到后来连我也不怎么能见着他。”
周序音回头问道:“那你觉得……当初的兰燕臣跟薛日好如何?他们二人恩爱吗?”
老妪回想道:“他们俩是真的恩爱,但有时吵起来也是真的很厉害。这兰宫主平日里算是个温和的男人,可他一跟薛姑娘吵起架来话就多得不得了,一会儿振振有词的,一会儿又软弱无能地哭着跪下来。相反薛姑娘倒是冷冰冰的,等他发泄完了就默默走开了。”
周序音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生身父母性格会如此天差地别,她本以为兰章成跟兰燕臣的性格贴近,没想到他遗传的是薛日好人狠话不多的性格。相反是她,她倒有些像那卑微的兰燕臣,吵架吵不过了还会选择跪下和好,“……”
老妪给她梳妆成了从前薛日好的模样,可将她转过身来还是觉得她比当年的薛日好要温柔许多,薛日好的清冷会让人望而却步,怕打扰了她。可周序音的柔和会让人觉得她很温文尔雅,想要接近她。她俩纵然五官模样很像,但周序音的神态更贴合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兰燕臣。
周序音从来都以为兰燕臣的脾气比起兰章成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照现在这老妪的话听来,“他原来是那样的气质,怪不得我娘当年会受他欺骗。”
老妪微微一笑,“他啊,不用扮,平日里就是个很谦和很温柔的男人,所以很多时候他去江湖走动还有不认识的人将他当做小白脸想要调戏他呢!”
老妪陪着周序音在偌大的宫殿中走动,还给她介绍着昭明神宫从前的辉煌,“那会儿我们的人可多了,有差不多三四百个,只是后来明光教分裂出去,少宫主也不强求剩余的人继续追随他了。他让他们回去过自己的生活,如果昭明神宫有急召需要他们的话,也会支付相应的酬劳。”
周序音站在空旷的大殿看着至高无上的宝座,大概能想象从前的兰燕臣坐在这个位置时的盛景,“那时的他,确实风光无俩。”
“当年,兰宫主不仅仅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就连他的四个护法和那圣女都能挤进江湖前十,这偌大的武林,有一半的人都是来自我们昭明神宫的。”
“后来他英年早逝,两个护法偕同圣女带走了昭明神宫大部分的人脉,在外创立了明光教。虽说昭明神宫的主位一向不是传承给血亲下一代,可那时少宫主还小,哪有那个能力跟魏氏兄弟一战,他们鼓动了这么多人针对一个小孩子,就是为了抢夺他父亲留下来的辉煌遗产。每每想起那段日子,我都心有余悸,那时少宫主难得需要我每夜陪着他,哄他入睡,可怜他短短数月先失去了心心念念的母亲,又失去了唯一能给他支撑的父亲,而后没几年,就连家都被那两个混账洗劫一空了。”
周序音听着心中五味杂陈,她固然也同样时间失去了父母,可她好在有薛家人的照料,才能平安健康地长大,她最该感谢的应当是执意回到鹭羽山庄的薛日好,若不是她,她可能也要跟着兰章成成为众矢之的了。
“不过现在他已经变得非常强大,虽比不上当年兰燕臣的风光,也算是武林当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了。”
老妪也觉得差强人意,“他啊,性格确实不太行,也难怪江湖当中有那么多人怕他。”
“他经历诸多打击,脾气变得古怪也无可厚非,只是他拿钱杀人这习惯确实需要改正,先不说杀了那么多人会不会引来报复,他杀人之前也不论好坏,拿了钱就办事,太有失公义了。”
对此老妪无可奈何道:“……他杀人泄愤,确实不该,我想等他杀完了自己想杀的那几个仇家,可能就会收手了吧?”
“仇家?”周序音道,“是明光教的那些人吗?”
老妪犹豫半晌,只轻轻点了点头。
周序音又逛了会儿宫殿,这才发现一直没见着兰章成的身影,“他去哪儿了?还有跟我一起来的那位公子呢?”
老妪将她领到一处楼阁空地,极目远眺她便能捕捉到两个斗得天昏地暗的身影,“他们这么早就对上了?”
老妪道:“少宫主难得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这不一早就将人叫了起床陪他打一场了。”
“他应当跟楚公子还有些差距。”
老妪也放眼看去,“这楚公子倒是模样没怎么变,十几年过去了,陪完了兰宫主,又战上了他故友的儿子。”
周序音莞尔。
“当年兰宫主还跟少宫主说将来赢下楚公子的使命便交给你了。”
“可我记得楚公子说一开始都是兰燕臣赢的。”
老妪道:“可不是,一开始那楚公子年少,没什么比试经验,被兰宫主战胜了几回。后来兰宫主心思不在比试上了,薛日好不肯留在昭明神宫,孩子那么小没了母亲整日哭哭啼啼的,他闭关也没时间,既要跑去江南见薛日好,辗转回到了家还得安抚孩子。”
周序音也没想到兰燕臣还有这么手忙脚乱的时候,“既如此,他为何偏要将人带回昭明神宫,入赘鹭羽山庄也行呀!”
老妪忍俊不禁,“他自然是想的,奈何薛日好是个倔性子,就是不想给他名分。”
周序音笑道:“是啊,薛日好是鹭羽的大小姐,那时昭明神宫跟中原武林本就不对付,她确实不好公开二人的关系,否则连她的人生也会被连累。更别提兰燕臣有心欺骗,是他咎由自取。”
老妪默不作声,回想起薛日好昔日待在昭明神宫的那一幕幕,当时她谁也不肯见,孕期的情绪也很不稳定,总是一个人坐着坐着就掉眼泪。兰燕臣实在于心难忍,便答应了等她生下孩子就放她离去。她当时觉得薛日好面对如此爱她的一个男人显得十分刻薄冷情,可现在想想,薛日好也是受到了兰燕臣的欺骗才怀上了孩子。兰燕臣明知两个人的未来会很坎坷,却偏偏要去招惹她,将她架于两难的境地,她若留下来,就回不去自己的亲人身边。她若决定回去,兰燕臣又将孩子留了下来,教她忍受骨肉分离之苦。
这时周序音道:“母亲后来有了我,她才渐渐地开心起来,我以前总觉得她是因为周平晖不喜欢我才加倍对我好,可原来她是将曾经未能付出去的母爱一并给了我。”
她不在乎孩子的父亲是谁,只要是她的骨肉,她就会全心全意地对她好,那时候的周序音便是她的一切,哪怕经历着名存实亡的婚姻,哪怕与爱人分隔两地,但只要有周序音陪在她身边,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怜的是兰章成,可悲的是兰燕臣,可叹的是薛日好,而唯一可幸之人便是她周序音。
见老妪端来一些早点,周序音坐下用餐,欣赏着外面的湖光山色,这阁楼修筑在高崖之上,早间还有些云雾弥漫,看起来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若此处并非昭明神宫,周序音倒是有想长住的意思。
这时在外交战结束的两个人也飞身越过万丈丛林,直奔此处而来,周序音心想着自己何年何月能有如此飘逸如履平地的轻功就好了,以后上山下山的去禅音寺都方便了许多,“怪不得他们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楚宵临率先赶到,看到有早餐不禁抱怨了句,“他请你吃丰盛的早点,却将我天还没亮就拉起来切磋,我这肚子都叫了好几回了他都没点儿要尽地主之宜的意思。”
老妪伸手请他坐下,随后兰章成也赶到此处,翩然落地,面带微笑,如沐春风,“前辈,这送上门来的机会在下自然得好好珍惜,毕竟下一回再见你也不知何年何月了。”
楚宵临搅拌了下米粥,“这你不必担心,我来这儿之前送信去了御景,想来我那便宜徒弟谢新朝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这下轮到周序音愣住了,“公子把他也叫来了?”
楚宵临看向无动于衷的兰章成道:“我一个人陪你多没意思,我这新入门的徒弟也很不错,你可以给他指点指点,看他两个月后的武林大会能不能一举夺魁。”
兰章成嗤之以鼻,“不过一个武林大会,有什么可准备的。”
楚宵临道:“所以说这中原武林就是麻烦,还得花钱举办如此隆重的赛事,这要打随时可以打,何必引来那么多看客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