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都怪我……”
阿莲流着泪,向着漫天灰烬磕了三个响头。
一片纯白泛光的羽毛飘落至她面前。
柳花明说:“看看吧,这片羽毛里,有乌鹭师姐为你留的话。”
阿莲握紧了手中的白羽,轻柔的微光自掌心弥漫,将阿莲笼罩其中。
阿莲又听到了乌鹭的声音。
“阿莲……
不,或许该叫你一声……帝姬。
微生氏最后的帝姬,阿莲,你的国数百年前已经亡了,因你而亡。你的过去只留下了苦痛。
百年苦修,由鹭化妖,由妖登仙。
我始终在找你。
四十年前,我没想到能再见到你。或许是苍天有眼,让你从天而坠,与我相逢。
阿莲,师姐想保护你。
若你想起来了,若你的身世暴露于世人前,你会很危险,会如飘萍,身不由己。这世上,已无人再能荫蔽你。
但我早该想到,我拦不住你。
切记,请小心……”
请小心……什么?
妖死前能寄存在信物中的言语有限,因妖力强弱而不同。强大的妖,甚至能在死前造出颠换虚实的梦境。
譬如越惊霜留给她的,那个梦境被寄于骨玉匕首上,她还没来得及查看。
“师姐似乎有话没有说完,她告诉我,要小心……小心什么东西……”
阿莲低头,看着手中白羽弥散成烟。
柳花明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了阿莲。似乎想安抚哭得浑身颤抖的阿莲。
没人注意,柳花明的手指将原本盛着人皮菌丝的盅盖弹开,菌泥拧结成的纹路,尺蠖般攀缘而出,顺着二人衣袖相接处,悄然爬上阿莲的手腕。又顺着手腕向上爬,爬上脖颈,爬到脑后。
菌丝如极细的针,扎进阿莲脑中。
阿莲的瞳孔骤然紧缩,又骤然涣散。然后彻底失去意识,昏倒在柳花明怀中。
“师姐,你太累了,睡一觉吧。”
菌丝中的记忆彻底嫁接融合还需要一段时间,人类引以为傲的智慧和自洽,会自动弥补逻辑的漏洞。
“醒来时,你将再无困惑。”
*
头好痛。
阿莲从床上爬起来时,神晕目眩,头痛欲裂,让她怀疑自己在睡梦中被暴揍了一顿。
这里是乌鹭的住所。
枕席间还萦绕着乌鹭爱熏的白檀香。
她回忆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
——
是她把越惊霜骗到了崖边,用骨玉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脏,然后把他从山崖推落。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阿莲被这段突兀的记忆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我怎么会杀了霜霜,这不可能……”
“师姐。”柳花明端着甜粥走进来,坐到阿莲床边,轻声安慰:“师姐,昨日之事,你实属迫不得已,无需愧疚。牺牲越惊霜一人,便能保凤鸣山安然无恙。师姐,你没错。”
“这有错!错得离谱!”
阿莲反手打翻了粥碗,瓷片碎了满地,清脆地破碎声猛然将阿莲紧绷的神经拉了回来。
阿莲看到柳花明被粥烫红的手,连忙起身帮她收拾残片:
“对不起,怪我情绪不太稳定。”
阿莲突然发现,自己虎口出多了一颗痣,米粒大小,黑褐色,或像久放的甘蕉上生出的霉点,在她玉色肌肤上丑得突兀。
“这颗痣,是新长的?看着戾气森森的,怪叫人不舒服。”
阿莲皱眉,睨着这颗小痣。
柳花明安慰她道:
“血行不畅,则生痣疣,一颗小痣而已,生的位置也不明显,不打紧的。”
阿莲拿手帕将粘稠的手擦拭干净,扶着额头缓了许久,才道:
“昨日的火,是谁纵的。”
“前山弟子。”柳花明答。“我亲眼见的,但他们人多势众,我一人之力,阻止不了……”
“师父呢,有消息了吗?”阿莲又问。
柳花明摇头。
“凤鸣钟敲过许多次了,山主他……或许是遇到了麻烦,暂脱不了身……”
凤纹杵敲凤鸣钟,凤鸣山人,上穷碧落,下及黄泉,皆能闻此钟声。
“呵……”阿莲戏谑地冷哼:“他曾是西南天武神,世间有什么麻烦能奈何的了他?”
只是因为,无忧从未将凤鸣山挂于心头上罢了。他来白玉京是为了岁朝,当初在雾雪山任由阿莲被欺辱的原因是岁朝,如今凤鸣山大厦将倾,他消失无踪的原因亦是岁朝……
诚然,谁无执念之人,穷山距海、戴霜履冰亦无所惧。可这不是他放弃他们一山人的理由,他甚至连一句口谕,一个荫蔽众人的法器都没留下……
阿莲嘴上说自己理解师父,但她知道,在她心中,他们间已有了不可填补的缝隙。
“既然无忧不在,师姐已逝,师兄不通人言,凤鸣山中,便暂听我号令。”
阿莲眼底一片晦暗,烧着隐忍的裂火。
“将昨日纵火焚山的弟子清点出来,按白玉京的律例办,杖责三十,逐出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