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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孤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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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因为种种“或许”,无处可去的妖龙和妖龙身边的黏人精鬼王莫名其妙地被字豆饼铺的越婆婆收留,还有了自己的名字。

婆婆没什么文化,给妖龙的名字是花钱找人起的,在冬天捡到,所以叫越惊霜。

本以为一切会如此平常地继续下去。

直到某日,越惊霜回家,看见打翻的字豆饼,满院血迹斑斑,越婆婆躺在地上,口中涌出血沫,嘴唇一张一合,似要说什么。

“婆婆,婆婆……”

越惊霜跑过去,附耳上前。

“你的妹妹,菡萏,她被天上的人带走了,小霜儿,你要去救她……”

婆婆说完这句话就咽了气。

于是越惊霜孤身一人,来到了白玉京,踏着百千修士的血,第一次闯进了极仙殿。

彼时的仙尊尚且年轻,不过于满头乌发中掺杂了几缕银白,是标准到过分的仙风道骨,以至于透露出几分诡异的伪装感。

而他背后,有阵法在运转,十位上仙屏息凝神向阵中注入灵力,这是诛鬼阵的阵眼。

他朗声道:“恶鬼菡萏已被我困于阵中,纵一时难灭其恶魂,也足以让她苦不堪言,妖龙,你自诩是那恶鬼的哥哥,你想救她吗?”

越惊霜咬牙,看向极仙殿光轮上浮动的水镜。水镜中,苍白如雪的女童蜷缩在血泊中凄厉地哭着,那哭声几乎已超出听力的极限,将极仙殿两侧盛放的夜明珠震碎成齑粉。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越惊霜嘶喊着上前,与极仙殿上的尊者厮杀作一团,龙吟在极仙殿上盘旋了三天三夜。

最后,越惊霜斩去了仙尊的半截腿,又刺伤了他的一只眼,以燃尽妖力为代价,击碎了诛鬼阵的阵眼。

水镜碎裂在眼前的一瞬,他隐约又看见了越婆婆在蒸汽弥漫的屋子里翻炒黄豆和芝麻,唰……唰……唰……锅铲翻滚在豆泥中的声音让人困倦……

噗呲一声——

雪白的刀刃剜入他的心脏。

血液流淌处,荼蘼花盛开。

仙尊将妖龙的尸首从九重天高高抛下,坠落进无间鬼域,砸出一极深的沟壑。

后来这条山沟被称作藏骨沟。

妖龙会死,但寄生于妖龙身上的鬼荼蘼不死不灭。

于是极仙殿的人绞尽脑汁想了各种办法,想要彻底摧毁这幅骨架。

用刀劈,用火烧,用酸液腐蚀,用炉鼎炼烤……任何办法都无法将这幅骨架销毁。

最终仙尊借来了神器寒骨钉,共十二枚,一一钉入龙骨之中,寒骨钉的极寒之力,足以延缓鬼荼蘼重新生长的速度。

百年光阴倏忽倥偬。

号称坚不可摧的神器,如今仍留在越惊霜体内的,也只剩下一颗。

“十二颗寒骨钉,百年来销魂蚀骨的寒冷与痛苦……莫说是杀尽雾雪山那帮该死之人,我就是屠尽你们极仙殿的废物,你也没资格说一个不字。”

越惊霜漠然地笑着,红绫将佝偻的老人层层缠绕。越惊霜迫使他仰起头,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将这十一枚钉子钉入他身体中。

“百年都过去了,你这睚眦必报的恶妖非要搅得六界不得安生吗!”

仙尊吐出口老血,强撑着问他。

“睚眦必报?”

越惊霜轻笑两声。

在他看来,这似乎是个褒义词。

有仇不报,还做什么妖。

“寒气洗髓的滋味,好受吗?”

越惊霜操控红绫捂着他的嘴,紧勒着他的喉咙,让他来呻吟都发不出。

“话说还要感谢你,若非经此劫难,我或许还无法将荼蘼诀的力量运用得如此纯熟。”

殿外,有仙兵拥进来,大声喊着:

“妖龙,你休要猖狂……”

“好吵。”越惊霜轻“啧”了一声,将红绫放出,拦在了殿外。

“看,这是霜月蛾。”

越惊霜展示着自己指尖的莹白飞蛾。

“我吞噬了温白池的寒气,凝作这种美丽的小东西,钻入人体,会随着血液游走,在五脏六腑里搅动……”

被勒得面部青紫的老人本能畏惧地往后缩,却被红绫桎梏了双腿。

“那不如这样,殿外的人吵一声,我就放一只霜月蛾进你的身体里,如何?”

蝶群和红绫纠缠成一团,冰刺搅动血肉的沉闷声响和殿外不停息的叫骂声回荡。

越惊霜斜靠在仙尊的玉坛莲座上,拿出那日丹水镇买的金红线与针,又拿出一块缀着金穗子、绣了半条金龙的红盖头,然后慢条斯理地,继续往那盖头上绣。

绣完这条金龙,再绣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盖头上俨然是幅游龙缠莲的图画。

绣完盖头放下针线时,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的仙尊刚好彻底咽了气。

“你要有下辈子,我照杀不误。谁让我,就是这样一只‘睚眦必报’的妖呢?”

越惊霜折下一朵染血荼蘼放在玉坛上。

收好盖头,扬长而去。

非空山,阿莲御剑在疏林高峡中穿梭。

仰头上望,已能看见极仙殿的金顶。而后阿莲又听到了龙吟和打斗声。

马上就要到了,只需要再攀上这面高崖。

阿莲停在山崖前,正欲操控飞剑上升。

咻——

一只飞箭从背后射来。

砰——

几乎是同时,十里开伞,将那只箭拦在了阿莲面前三寸的位置。

背后剑匣中的濯尘开始不安地抖动,如临大敌般发出阵阵剑鸣。

“不好,这里有埋伏!”

阿莲恍然发觉不妙。

正欲逃离时,一只流水凝结成的触角缠上了她的脚踝。然后是十只、百只。

无数只水触将她拖拽入一方水笼。

“放我出去!”

阿莲挥出濯尘,一剑劈开水笼一角。

“是你,南宫河!”

“阿莲,我记得你。”

南宫河凝视着阿莲和她的红伞十里。

“你曾经不是凤鸣山的天之骄子吗?本有大好的前途,为何要勾结妖龙,断送未来?”

“我知道,南宫意和南宫玮的事你心中有恨,可那日符蝶记录的场景没有作假,是他们先起了杀心,是他们先动的手!”阿莲道。

“固然他们有错,也不该由一只妖来决断他们的生死。”南宫河双目悲戚。

“和你这种人,说不通道理!”

阿莲双手结印,驱动水灵根。

“你这水笼拦不住我!”

哗啦啦——

无数根水触凝成的水笼哗然解离。

“水拦不住你,那火呢?”

南宫河轻笑。

他招手,身后涌出上百位火灵根的修士。

“什么……”

阿莲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铺天盖地袭来的火焰包围,火舌点着她的发丝,焦糊的臭味钻入鼻腔,阿莲一阵猛烈的咳嗽。

火灵力凝成一张巨网从空中落下,将阿莲困于焮天铄地的火焰中。

阿莲一边御水阻挡灼伤,仰头从被热浪歪曲的天空中,看到了越惊霜从极仙殿离开的背影。

明明就差一点……

南宫河看着火焰中阿莲的行动越来越迟缓,意识也渐渐模糊,直到阿莲彻底晕倒在烈焰中,他才收了火网。

南宫河往凤鸣山的方向望去,轻声道:

“压轴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去将那窝藏妖龙的凤鸣山端平!”

三千仙兵声势浩大地从极仙殿离开,派兵列阵地,将凤鸣山里三圈外三圈包围起来。

柳花明站在凤凰台上,一遍遍用凤纹杵敲响凤鸣钟,青铜相击的清越钟声在山中回荡。

凤鸣山彻底乱套了。

外面是要荡平凤鸣山的仙兵,里面是群龙无首的弟子。山主无忧下落不鸣,三师姐昏迷不醒,二师姐娇弱无力,大师兄甚至不具人形……众人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凤鸣山弟子阿莲,窝藏妖龙越惊霜,残害雾雪山弟子,挑衅极仙殿威严,其罪当诛。凤鸣山包庇罪人,亦当被清剿!”

山门外,已宣判了凤鸣山的死刑。

这边的姑娘清泪纵横道:“我才刚来白玉京没多少年,修仙路还未成,如今便要沦落为丧家之犬……”

有弟子哭喊着簇拥在山门结界处:“窝藏妖龙俱是内门弟子阿莲一人所为,我们毫不知情!还请诸位大人们明察秋毫啊!”

凤鸣山外的结界依然坚固。

掌管结界开闭的凤纹杵在柳花明手中,她企图安抚众人情绪:“凤纹杵在我手上,他们进不了山,大家不要慌张……”

无人在意她说的话。

有人怒发冲冠,道:“这一切皆由阿莲而起,与我们无关!我们这就去烧了莲塘小筑,向极仙殿,表明我们的立场!”

百人举着火把,浩浩荡荡往后山去。

乌鹭闭上眼睛,似乎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推开莲塘小筑的门,看见床榻上的阿莲依然睡得恬静而安稳。

那群人已找上门来。

乌鹭徒劳地拦在莲塘小筑前,恳求他们:“凤鸣山与阿莲都是无辜的,我相信极仙殿不会滥伤无辜,求你们不要……”

“乌鹭师姐,那个叛贼如今就躲在莲塘小筑中吧?事到如今 你还要包庇她吗?”

有人义正言辞地质问。

“是啊师姐,牺牲她一个,就能保全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啊!”

又有人劝道。

“阿莲是无辜的。”乌鹭平静地重复。“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休想伤害她。”

“好啊,好啊……”生死面前,他们早已不顾什么同门情谊、尊卑礼仪了。其中一人紧张的喘息,纵然心中害怕,但依然将火把扔向了乌鹭:“师姐,是你自愿要送死的,可我们还想活,你可别怪我们……”

有了一人带头,后面那些原本畏缩着的人也大胆了起来,纷纷将火符扔向了莲塘小筑。

“不要……不要……”

乌鹭于事无补地撑起阵法。

原本闭上的门此刻已被热浪冲开,乌鹭回头望着依然沉睡的阿莲,泪如雨注。熊熊烈焰如逆流而上的洪水,沿着梁柱攀升,众人的表情都在火舌中被扭曲、解离。

她嗅到凤凰花被灼烧的焦糊味。

莲塘荡漾的水波,倒映出荒芜的火焰。

木屋已被啃噬成焦黑的骨架,摇摇欲坠。

乌鹭回头,无力地笑了。

“阿莲,是师姐无用。”

阵法碎裂,漫天光尘,原本晴朗的天色骤然阴沉,山头之上搅动起乌云的漩涡。

黑白的羽毛纷纷落下。

乌鹭跌跌撞撞地向屋中走去,眼前一切景象皆被红色吞没。她已被烧灼得体无完肤,甚至连人形都维持不了。白色的羽毛从脸颊生长出来,即刻就化作飞灰湮灭。

“阿莲,你一定要活下来。”

乌鹭生挖出了自己的妖丹,化作了一面屏障,拦住了床榻前的大火。

她上前去,想抱她。

但拥入怀的不是温热的躯体,而是被火烤得焦脆的纸面,她一触碰,阿莲原本完整的面容皱起,收缩,直至化作一张淡黄的符纸。

“是……拟身符?”

乌鹭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她该愤怒?不解?还是庆幸?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

她已永无法思考。

乌鹭死后,凤鸣山上降了场大雨。

云间白羽落凡尘,

留得枯荷听雨声。

柳花明拿着凤鸣杵,躲在暗处看了很久,没敢露面。

她知道阿莲根本不在莲塘小筑中,她拿着凤纹杵,此刻露面定会被这群疯魔的人抢夺。

她等着,直到纵火的人俱已离去,莲塘之上,惟余光秃的石台和堆砌的灰烬。她终于敢从山石后走出来,走进灰烬中。

一片死寂的黑里,一抹温润的白分外扎眼。柳花明走过去捡起来,才发现这是一把骨玉匕首。

她猜想,这应该是阿莲师姐离开凤鸣山前忘记带走的武器。

柳花明默默将它揣进袖中。

阿莲被雨浇醒了。

白玉京罕见地下了场大雨,微凉的雨水砸下,熄灭了阵法的火焰。

阿莲挣扎着爬起来。

“南宫河怎么会知道我会来非空山?”

阿莲试图驱动自己的灵力御剑而行。

一下。两下。没能成功。

“灵力暂时用不出来了……”

所以从非空山,到凤鸣山,她得走着回去?阿莲仰头哀叹,她右眼皮猛烈地跳动,直觉告诉她,凤鸣山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御剑的能力才逐渐恢复,阿莲连忙乘上剑,往凤鸣山去。

可她偏偏就差这一炷香的时间。

越惊霜赶回凤鸣山时,就看到了三千仙兵驻守在凤鸣山外,而后山,梯田上,莲塘小筑的位置升腾起了滚滚的黑烟。

随着一声清越的钟鸣。

原本还闭合着的山外结界打开了,仿佛知道越惊霜要回来一般,恭候着他。

凤纹杵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落进废墟。

凤纹杵的主人已经不在需要它了。

越惊霜落到山崖上。

这个山崖原本有一个用竹篱围起来的、正朝向雾雪山的小院,院中有梅树、桃树和凤凰花,有两只一排的藤编秋千,有摇椅。

他与阿莲曾几十次坐在秋千上看月出日落,看清晨天际尽头涌来的大雾。这里还有他熬粥的灶台,阿莲于水心亭修炼时,他站在灶台的位置,刚好能越过木屋看到阿莲。

如今这里只余灰烬与废墟。

万幸的是,他看见了站在废墟中的阿莲。

“阿莲,你没事就好。”

越惊霜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拥她入怀。

最近糟心又繁杂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他在看到阿莲熟悉的脸庞时就一股脑儿地放下了全部的戒备和缜密的思考。

“惊霜。”

阿莲唤他名字,手轻抚着他的背。

越惊霜有过一瞬间的疑惑,阿莲从前只叫他霜霜,偶尔生气时会连名带姓地喊他,但几乎从来没有只称呼他为“惊霜”。

他有些错愕地低头看她,问:

“是外山的弟子们烧了莲塘小筑吗?阿莲,你可有受伤?”

阿莲摇头,然后忽然指向天边,道:

“惊霜,你看,雨后新霁,有彩虹。”

阿莲忽然着迷了般朝崖边走去,高举起一只手,向着天边悬挂的彩虹。

越惊霜紧紧跟着她,他知道莲塘小筑被焚毁,阿莲一定十分难过,他看着阿莲如此异常的表现,险些以为她要寻短见。

“阿莲,这里危险。”

越惊霜拉住了阿莲的手。

阿莲站在山崖的边缘,已有松散的碎石从崖边簌簌坠落。越惊霜站在她的对面,满眼担忧。

“惊霜,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阿莲回握住他的手,而后缓慢地挪动,不经意间调换了二人的位置。

“阿莲,我也正好有东西要送给你!”

越惊霜的眼神一下子明亮起来。

他手中攥着那条刚刚绣好的莲龙红盖头。

阿莲笑着点头。

然后轻声说了句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话。

“什么?”

山崖下盘旋而上的风萦绕在耳畔,越惊霜只能看见阿莲的嘴唇一张一翕。

“我说,越惊霜。”

阿莲抬眼看他,眼中是陌生的悲悯。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

越惊霜尚未问完那句话。

胸口猛烈的一阵疼痛。

他低头看,那把他曾送给阿莲的骨玉匕首,如今正插在他的胸口,温热的、刺目的血液顺着雪白的刀柄,一滴一滴下落。

这把匕首,由他的一截尾椎骨化成。

这是唯一能轻易刺穿他心脏的武器。

“再见了,越惊霜。”

阿莲将他从高崖推下。

“下辈子,别做妖龙了。”

越惊霜坠落前,用尽最后的妖力,为自己换上了那件准备了很久的红色嫁衣。

丹水镇的人说,女子出嫁时,要用红线为自己绣一件嫁衣。可越惊霜不想让阿莲来绣,所以他买了许多的红线,用了很长时间来绣这件嫁衣。上面的莲龙金纹代表着阿莲和他。

万丈深渊,寒风凛冽。

胸口痛楚已逐渐弥散成烟。

阿莲赶到凤鸣山前。

还没来得及进入结界,就看到山崖之上,有一抹红色的影,断线的风筝般从高崖坠落。

“是越惊霜,霜霜!”

阿莲甚至没来得及撑开阵法接住他。

他重重摔在尖锐的山石上,而后在石壁林木间剐蹭着砸进泥地里。阿莲冲到他身边时,他浑身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肤。

胸前的伤口依然在淌血,止都止不住。

“霜霜,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莲的泪水夺眶而出。

“微生莲……”

越惊霜低声喊着她那个从未出口的名字。

“我不会死……阿莲……我要用红绫将你绞死,绞死在床上,让你再也没法离开……背叛我……”

“什么……”

阿莲迷茫地看着他悲凉而阴鸷的神情。

“我不会死……”

越惊霜从高崖坠落。

血衣红花,死得惨烈。

一月后。

无间鬼域,赤电汹涌,乌云堆聚,成群的骷髅鸟从地底飞出,在藏骨沟上方盘旋三天三夜,凄厉的啼鸣响彻鬼域上下。

这是预言中“七花鬼王”出世的征兆。

巨龙骨架中,有红衣鬼王身着嫁衣,踏红莲业火而出,一时间万鬼朝拜。

鬼王所过之处,赤红荼蘼盛开。

荼蘼艳丽,嫁衣凄美。

人们依照惯例,称呼此鬼王为荼蘼,纵然知道鬼王是男而非女,依然给了“艳”字作封号。

荼蘼艳就此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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