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月怔住了,这是她从未想过的角度,甚至她并不认为,苏舜钦这是“千方百计要她离开”,苏舜钦此前也会很久不回来,并不只是今时今日。
“他怕你受伤?”林观蘅不依不饶道,“还是他觉得你太弱了呢?”
“林小姐。”榻月打断了她,“慎言。”
林观蘅平复了气息,道:“我不弱,至少没有你想的那么弱。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榻月顿了顿,“你留在此处,有任何变动,屋檐下的风铃就会响动,届时才是你出手的时机。至于怎么做,小铃会告诉你。”
林观蘅这才停下了,留在原地毕恭毕敬地看着榻月离开,而一旁的小玲,和以往一样沉默寡言。
这算是,留下她了吧。
已是黄昏,天边霞光不算盛大,倒是一轮红日挂在天边,颇为壮观。大风卷沙尘纷飞,今夜怕是要下雨。
夜里,长安城淅淅沥沥落了几场小雨,不知还有几场。
亥时,榻月拿起了那柄绘有古神战争的油纸伞出门,此时走过去,时间应该正好。
与此同时,苏舜钦穿着宽袖的袍子走在街上,地面被雨淋湿了,衣摆沾满了泥水。
苏舜臣与谢照松、沈清河一行人早早到了子午路。
那处巷道靠近废园旧坊,平日里人都不走,今夜却罕见地点了天灯。灯光悬得不高,湿气重,火光在雨里罩得发黄。
雨顺着屋檐滴落,打在青石板上噼噼啪啪,有节无声。
光下影影绰绰,有三人,一人坐着,两人立着,如同守卫。
而他们对面,空了一把椅子。
苏舜钦看了一眼光下的三个人,戏谑道:“我以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张家十三条人命,还有二十四桥的二十四具尸体,显然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苏舜臣回答他。
其实是苏舜臣今夜出门的时候被程明和祝守玄看到了,不得不带了两个人出门。
正说着,天上又飘起了小雨。沈清河见他没有带伞,便将自己的伞送了出去。苏舜钦正要拒绝,却发现自己的上方多了一柄油纸伞。
不过是看了一角那个油纸伞,苏舜钦就知道,榻月来了。
“看起来你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谢照松回击道。
苏舜钦没有反驳他,而是回头看向榻月,她沉默地撑着伞站在雨里,低着头看不清楚。
他拉过椅子坐下,直视面前的人。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看过他了。
“张府之事不是我。”苏舜钦开口道,算是谈判的第一句。
“我知道。”苏舜臣淡漠地看着他,逆光落在他的面部轮廓上,越发冷峻,拒人千里之外,还有他那双眼睛,看向苏舜钦的时候,像是森林里的狼在捕猎。
“但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比如,血蝶是怎么制作的,以及,母体在哪里?”苏舜臣道。
苏舜钦倚在椅子上,笑道:“我知道。所以呢?我们今天聚在这里不是要谈判么?哥哥,你给我开什么价呢?”
苏舜臣听道“哥哥”的瞬间身体明显一滞,却还是将“谈判”进行了下去:“你想要什么?”
苏舜钦温柔地笑了,恍惚间苏舜臣还以为面前这个人是他七年前在淮州的弟弟,那个时时躲在他身后,却又总是有鬼点子的弟弟。
但他身后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他手上还有无数的鲜血未能洗清。
“我要——”苏舜钦故意拖长了音调,道:“一个清白。张府一事,还望奉律大人明鉴,还小人一个清白。”
“你当真清白么?”苏舜臣步步紧逼。
“我只是个琴师,若还要问我其他的身份,说得上来的只有淮州苏二。”苏舜钦笑着,眼波流转,半是哀伤半是挑衅,望向苏舜臣。
他知道这是他的死穴。他赌,或者说他确信,苏舜臣因此愧疚。
但苏舜臣脸上却没有半分退缩的神色,而是骤然站起身来,这样一来,苏舜钦就在下位。
人在下位的时候,往往收到压迫,心理上受到压力,会口吐真言。
但苏舜钦却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看着苏舜臣疯了般站起来,只觉得好笑极了。
谢照松看不惯苏舜钦这副样子,拔出剑来直指苏舜钦。但那剑还未到跟前,就被别人挡了下来。
是榻月的剑,伞中剑。
他早就知道能留在苏舜钦身边的女孩必然不简单,但是这个反应速度,远在沈清河和谢照松之上。
榻月挡下攻击的同时,手腕反转,将剑压住,再直刺出去,直取苏舜臣喉咙。
“当”——
榻月手中的剑折断了,短剑飞出去,在地上哐当滚了几下才停下来。
榻月这才发觉,苏舜臣挡下了她的剑。不仅如此,以寸劲发力,四两拨千斤之势,断了榻月手中的剑。
苏舜臣手里的剑本可以夺了榻月性命,但挡在剑与人中间的,是苏舜钦手里的折扇。
他死死盯着苏舜臣的眼睛,一直以来的伪装终于卸去,露出阴鸷的野狼一般的眼神,彷佛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苏舜钦一推,苏舜臣坐了回去,而榻月手里的伞已经落在地上。
苏舜钦轻轻一指,伞悬在上空,又递给榻月一张手帕。榻月这才发现,被剑震麻的手虎口处有一道口子,汩汩留着血。
气氛一下子变得剑弩拔张。
榻月缓缓将手帕缠上伤口,只听到苏舜钦恢复了神情,语气含笑:“哥哥,放轻松,我们是来谈合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