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滢滢盯着他半晌,当在场众人都以为她会出言质问是不是对方要趁火打劫时,她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惊讶。
“你们所清点的不过是其中一部分。还有一大部分不在明面之上,我父亲只告知过我一人,账册也只我一人有,只有我知道在何处。”
“还有我派的独门武功飘萍剑法,心法秘籍如今亦是唯我知晓。”
卫滢滢此时虽然依然像一个泥塑木雕一般,但隐隐有了宗门大派当家小姐的气势:“这些我尽可全数奉于李门主,奉于四顾门。”
李相夷听完全部,嘴角微微一弯:“我想卫姑娘应该不是在做慈善吧?还请明言吧。”
“李门主通透。小女确有一个条件,”卫滢滢眼里出现浓烈的仇恨,“那便是笛飞声、角丽谯的项上人头。”
“我知道这妖女拥趸众多实难杀灭,笛飞声更有雄踞武林半壁之势,但李门主天纵英才,四顾门囊括四方英豪,总归——”
“四顾门和我不需要。”少年骄然的声音打断了卫滢滢的话语,“浪费我时间,还以为要说些什么大阴谋……石水,收尾你来处理,我忙的很。”说罢,便如一阵劲风,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留下目瞪口呆做不出任何反应的卫莫二人。
“卫姑娘,莫姑娘,二位怕是有所误会。四顾门此番前来风陵渡,是为阻击金鸳盟迫害武林门派。而财物货品,四顾门只收拢不义之财。只是因为贵派已无人,二位姑娘各有伤病在身,孤苦无依如何能收拾?因此门主吩咐我们一并清点造册,完完整整地交付给二位,才好离开。”
“至于笛、角二人,他们早上了破刃榜,四顾门与天下正道,必共击之!”石水的语气有隐隐的骄傲,说完略一拱手,也离开了医馆。
人都走后,卫滢滢再也支撑不住,精气神为之一泄。她颓丧地看向墙角处自己的佩剑,喃喃道:“这就是天下第一的气魄……”
她转向在旁看着这一切,脸上半是迷茫半是震撼的少女,低头沉吟了一会,然后说道:“莫辛,明日一早,你往雪花山(中条山的主峰之一)去,至半山腰处有一片杨树林,穿林而过你会发现一个山洞,这就是本派的另一仓库。账册也在里面,你去取来,交给四顾门。”
“可他们不是拒绝了——”
“你就说,女子破家孤身又有露白之财,属难生存,因此恳请四顾门收留庇护。至于他们收不收下,也并不十分要紧,只需作出姿态即可。”
“好。”莫辛觉得自己明白了大小姐的用意,爽快应下,却没发现她并没有明确“收留”的是谁。
交代完这些,卫滢滢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莫辛,你爹为什么不想你学武?”
提起死去的父亲,莫辛难免泪意上涌,但还是强压着老实地回答:“他就是觉得,安稳点比什么都好。”
“那你呢?”
“我认为,也没说错。”
卫滢滢惨然地笑了笑:“我父亲倒是希望我能学好武功,出身江湖,终生江湖,惟此方可有立足之地。可是如今我不仅不能如他所愿,还因为一时之气而害了整个门派。”说着说着,潸然泪下,悔恨不已。
“大小姐,坏人要害人总是会找着理由的。是他们的错,并不是你的。”莫辛却想得清楚,反而宽慰起卫滢滢这个比她大上不少的成年人,“我们得活下去,好好活。”
卫滢滢闻言眼神飘渺,并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说道:“莫辛,你去取些纸笔来。我说,你写。”
“天光浮萍,地载流波。身若苇叶,劲走曲阿。涉大川不争势,履浅滩勿滞形,御敌于圆转,破锋在须臾……”
莫辛越记觉得越不对劲,好歹忍到卫滢滢念完最后一字,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小姐,这是?”
“飘萍剑法的心法总纲。接下来还有身法和剑招,你都要给我好好记下来,一字不差的。”卫滢滢淡淡道。
虽心里觉得哪里不对,但莫辛向来听话,还是照做。
将所有的秘籍内容口述完,卫滢滢更显疲倦,无力之色已满溢于面。
“听着。我今日将这飘萍剑传给你,不求你能练,只求能叫这剑法有个留存,不至于断于我手。”
莫辛闻言咬了咬牙,神色变换,终于走到卫滢滢跟前,纳头便拜:“师父——”
“不可!”卫滢滢喝止了她,“咱们风陵剑派,只有亲手授业者方可为师。”她又放柔语气,“你拜师学武,那就不学。”
莫辛这才悻悻地站起来。
做完这一切,卫滢滢最后说一句便再也不言:“行了,我累了,让我一个人休息休息吧。”将莫辛赶出了房间。
边走边回头的莫辛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的不安如同这夜色越来越深。
翌日。
清晨,李相夷和石水已经点检好人员马匹物资,准备撤离风陵渡回扬州。忽然,一个瘦小的身影窜了出来,拦在了大部队前,两人定睛一看,竟是莫辛。小丫头抱着一堆文书册簿,剧烈的奔跑使她气喘吁吁。
李相夷与石水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正要开口询问,莫辛却普通一下跌跪在他们的马前,并举起手上之物。
“李门主,石姐姐,此乃风陵剑派全部财产账册与武功心法,请收下。”
“我不是说过——”
“小女莫辛,恳请门主收留!”她抬头,脸上满是泪水,浑身颤抖不已。
“风陵剑派,已只剩我一人了。”
这个早晨,当她兴高采烈地把找到了卫滢滢所提到的账册并带回医馆之后,等候她的,是已死去多时的卫滢滢。她嘴边因咬舌而流出的鲜血已经凝固,面色平静,躺在了她的宝剑边。
李相夷从马上下来,走到莫辛跟前。他伸出手,却绕过了莫辛手中之物,将她虚扶了起来。
“我四顾门从不收无用之人。听说你会管账?”
“是。我爹生前是账房,常有教授。”
“好,从今以后,四顾门的账目交给你了。”
在那样的普遍又明亮的晨光中,两个人都不知道,他们将因此开启怎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