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就是这话,说是要去东北鸭绿江,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还炸毁了我们的桥,炸死了我们的渔民。”
大婶乙接着卖弄,“而且啊这兵可不是你相当就能当的,招兵的同志说,要咱们工农阶级、贫下中农才有资格。”
隔壁的摊主也插嘴证实,“我们村老地主家的儿子偷偷溜到别的村报名,被人认出来了,没要,这种好事还想轮到他!”
大婶丙挑完菜搓了搓手上的泥,站起身安心加入,”我娘家侄子为了选上,还谎报了年龄,偷偷虚报了两岁,他人长得高高大大的没被发现,哎哟,运气好被他混成功了。”
大婶丙乐得眉开眼笑。
大婶甲顺嘴问,“这回要多大年纪的?”
这题大婶丙最熟:“17到30岁的。”
沈杨树的年龄恰好符合,受到全国解放浪潮的感染,以及周遭高涨氛围的鼓励,他的心陡然活泛起来,儿时竹林里的畅想,幻想自己化身成戏文里的英雄跃出大山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父亲过世前,他最喜欢躺在屋后的竹林里,阳光从叶隙间漏下,在脸上洒下细碎的金色光斑。
调皮的风儿拂过他的脸颊,擦过青绿的竹竿,跳上颤动的竹梢,将整片竹林卷成一朵朵浪花,在他的视线里涨落,忽远忽近天地也随之旋转。
山中竹海涌起的阵阵碧浪是群山在呼吸,一呼一吸间,将他引入小溪再吹往天空。
他化身为戏文中的英雄乘风踏浪,踩着翠绿的浪花跃出大山滑向云端。
闭上眼睛,细细体会光线的明暗变幻,摇曳的竹影化作千万只大掌托着他慢慢地回落,回归现实。
风儿已经不留一丝痕迹地散了。
沈杨树回到村里同几个要好伙伴商量。
沈杨树:“我今天去卖柴,县里正在招兵,去报名吗?”
伙伴一:“你不怕吃枪子儿。”
沈杨树:“怕啥,全国都解放了,土匪也被剿了,咱们也出去闯一闯。”
伙伴二:“我怕,家里就我一个根,肯定不会同意。”
伙伴三:“是啊,杨树,你去参军,家里的老娘和妹妹怎么办?”
沈杨树沉默了,回到家中,母亲果然反对,“家里有田有地,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干嘛要出去卖命,你要是走了,这田里的地谁种?”
沈杨树辗转反侧一整夜,他终究不甘放弃,偷偷和小伙伴一起去县城报名参军。
艰难的过往磨练了他的意志和毅力,锻炼了他的体魄。
结伴同行的三人只有他被选上,当场被留在县城进行训练,不能回家的他只能托伙伴帮忙去家里报信。
当了两年兵,杨树迎来了第一次上战场的机会。1952年底,他所在的部队接到命令开赴抗美援朝的战场,他搭乘北上的专列再一次远行。
深夜,他看着领齐物资的战友们在车厢内紧挨彼此席地而眠,心头涌起一阵不真实的恍惚。
他第一次远行是离家参军,感谢党感谢遇上了好时候,在部队当兵不仅能吃饱穿暖,省吃俭用下还能均出些工资寄给母亲和妹妹。
训练再累也比不上当年雪地里的苦,更别提还能读书识字,他珍惜现在的生活,渴望能保家卫国,渴望建功立业,渴望成为母亲和妹妹有力的依靠。
他希望再次远行能实现这些愿望,向童年竹荫下曾畅想的英雄再靠进一步。
战友们此起彼伏的绿衣身影伴着车厢规律地摇晃着,好似老家屋后竹林化作的翠绿浪花,随着穿透力极强的汽笛声带着他渐行渐远。
从门缝钻入的冷风,身边战友的梦呓呼噜声,车厢内若有若无的汗味,这些糅合成令人安心的现实气息。
沈杨树靠在冰凉的厢壁,心潮激荡思绪纷纷,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被车厢内的氛围抚平,只留下坚定的期冀。
部队到达丹东后下令原地休整,等候谈判结果,等待渡江的命令,随时准备冲向前线。
他同战友们每天训练,数着日子猜哪天能上战场。
战士一:“该不会谈判成功,咱们没机会上战场了吧?”
战士二:“不可能,主席都说了,所有的部队都要去前线打一轮,肯定能轮到咱们。”
战士三:“要是和谈成功了,哪来的战打?”
战士三一语成谶,没想到等来的真是停战协议。
消息飞遍大后方,战争结束,部队开始撤离。
沈杨树背着行囊坐着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地返回信县,路上看着喝水用的印有抗美援朝标语的搪瓷杯发愣,没得到抗美援朝的这枚军功章成了他人生的三大憾事之一。
战场没上成,回到驻地不久,他又收到母亲改嫁的消息。
如同当年他选择偷偷离家参军一样,母亲也偷偷做出了她选择,她给自己找到新的依靠,母子三人不再是相互唯一的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