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前古柏森森,青石阶上苔痕斑驳,倒比宁国府那些金碧辉煌的摆设更显清净。几个小尼姑低头合掌,引着棺木进了后堂。
凤姐站在阶下,望着那黑沉沉的棺木渐渐隐入阴影,忽觉一阵疲惫袭来——这几日操持丧仪,竟比管荣国府半年的家务还累。
"二奶奶,厢房已备好了。"平儿轻声提醒。
凤姐点点头,正要转身,忽见一个老尼姑从偏殿转出,笑眯眯地迎上来:"琏二奶奶辛苦,贫僧静虚,特备了素斋,请奶奶赏脸。"
凤姐见她生得面团团一张脸,眼睛却亮得渗人,心下不喜,但碍于礼数,还是随她去了禅房。
夜半时分,凤姐正倚在榻上歇息,忽听门外窸窣声响。
"二奶奶可歇下了?"静虚的声音隔着门缝传来。
凤姐使个眼色,平儿开了门。那老尼姑闪身进来,手里捧着一匣子龙井,笑道:"这是庵里珍藏的雨前茶,特来孝敬奶奶。"
凤姐懒懒地接过,却不急着饮,只道:"师太深夜造访,怕不是只为送茶吧?"
静虚搓了搓手,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有桩事要求奶奶成全。"
原来长安府李衙内前日进香时,瞧中了张财主的女儿金姐。偏偏金姐自幼许给了守备之子,两家连聘礼都过了。李衙内仗着父亲权势,非要强娶,张财主不敢得罪,便求到静虚头上。
"那守备家不过六品官儿,哪比得上李衙内门第?"静虚凑近道,"只要奶奶以贾府名义给守备家递个话,让他们退亲……"
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轻轻推过来:"这是张家的心意,五百两。事成后,李衙内另有重谢。"烛光下,银票上的朱印红得刺眼。
凤姐盯着那银票,忽想起上月黛玉来看她时说的话。
那日她正为荣府亏空烦心,黛玉坐在床边,一边剥橘子一边道:"嫂子可知我为何爱读《庄子》?"
凤姐当时还笑她:"你那些玄之又玄的道理,我可听不懂。"
黛玉却认真道:"庄子说'为善无近名'——行善不必求人知,但求心安。嫂子掌家不易,可无论能力大小,总该记得'以人为善'四字。"
她将一瓣橘子放在凤姐掌心:"权势如刀,用好了能护人,用歪了……"
橘子汁液渗出,染红了凤姐的指甲。
禅房里,静虚还在絮叨:"……那金姐嫁过去,岂不比跟着守备儿子强?"
凤姐突然笑了。
她将银票推回去,起身理了理衣袖:"师太错了。"
"第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凤姐挑眉,"第二,我贾府虽有些薄面,却不是用来给人当打手的。"
静虚脸色大变:"奶奶!那李衙内——"
"他爹便是李尚书,也管不到我贾府头上。"凤姐冷笑,"平儿,送客!"
老尼姑灰溜溜退出去后,平儿忧心道:"奶奶,只怕得罪了李家……"
凤姐望着窗外一弯冷月,轻声道:"你明早亲自去趟张家,就说……"她顿了顿,"就说荣国府二奶奶说的,既下了聘,便是天定的姻缘。"
平儿怔住——这竟是明着给那对小夫妻撑腰了。
凤姐揉着太阳穴躺下,忽然很想尝尝黛玉送的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