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间两人走到货摊旁,卫嘉彦挑了皂纱最长的戴到昭昭头顶,雪白的轻纱一路蔓延到脚跟,将人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碧青色鞋面,远远看着只有个隐约的身形,五官一概看不清楚。
卫嘉彦凑近细细观察,隔着一层纱,模糊地看见里边人朝他眨了眨眼,心口仿若落下一片羽毛,激起轻微的痒意。
卫嘉彦终于满意了,沉声道:“不许摘下,否则狠狠罚你。”说罢不等昭昭回答,揽住她快步朝前走。
昭昭后背靠着他的胸膛,被他结结实实地圈在怀里,一有人靠近就被他凶狠的目光吓退,一路畅通无阻,及至摘星楼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二楼靠窗的包房内,宋砚雪闭眼假寐,听见脚步声立刻睁开眼。
许是闭目太久的原因,刚开始视线仍然有些模糊,他第一眼看见的不是人高马大的好友,而是他身前娇小的女子。
女子头戴幕篱,白而长的薄纱从头顶垂落,顺着纤长的肩颈而下,如溪水般缓缓流淌。行走间,轻纱又如白云般浮动,衬得她身姿轻盈,仙气飘然,恍然有神女降世,不染凡尘。
宋砚雪长眉压低,疑心自己尚在梦中,不禁用力掐住掌心。
痛感袭来,他再次睁眼时,那神女已经坐到他对面,神秘的幕篱掀起,露出姣好的五官,柳叶眉、杏眼、鹅蛋脸......这一切组合到一起,形成一张生动而熟悉的面孔。
“昭昭娘子?”宋砚雪乍舌。
昭昭点头:“宋郎君。”
“我看她闷在府里无聊,就一起过来了。”卫嘉彦自然地坐到她身旁,“对不住,路上耽误点事。现在可以上菜了。”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一旁服侍的伙计说的,伙计十分见机地将温好的酒替两人满上,而后端起托盘下去通知厨房。
卫嘉彦端起酒杯浅尝一口,十分香醇,刚下肚,全身上下都暖和起来。
“这酒是咱俩一同埋在你家枣树下那坛春意晚吧?”
宋砚雪滴酒不沾,为了庆祝卫嘉彦当官,破例抿了一口,辛辣自舌尖滚过,仿佛要烧到心里去。他拧了拧眉,道:“确是那坛,三年过去,比从前更甜了些。”
“伯父酿得许多好酒,可惜存世的只剩下一坛春意晚,一坛醉红杏。今日你用春意晚来贺我,足可见心意,我卫嘉彦领受了。”说罢高举酒杯一饮而下,“第一杯敬伯父,第二杯敬情谊长存,第三杯敬你我官途顺畅,扶摇直上。”
接连三杯酒下肚,卫嘉彦双颊浮上一层薄红。待端起酒壶,欲再倒时被宋砚雪拦下:“今日你有喜事,随你喝多少我不拦你。但空腹饮酒伤身,等菜上了再喝。”
“哎,我给她倒的。”卫嘉彦推开他的手,将酒杯递至昭昭嘴边,“你尝一口暖暖身子。我去年生辰时叫他送我一壶都不肯,这酒平时可喝不到,今日算你有口福了。”
昭昭抿了抿唇,犹豫着要不要喝。
她从前听楼里客人提过春意晚,据说一杯难求,连皇帝都寻不到,是世间罕见的名酒,没想到竟然是宋砚雪父亲所酿。
如斯美酒,尝一口便值千金。但她有自己的小坚持,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她可以与卫嘉彦咬耳朵,但在熟人面前,她总觉得喝他用过的茶杯有些别扭。
她一时半会理不清缘由,酒杯离她越来越近,快要挨到双唇,晶莹的酒水轻轻摇晃。
“还是算了吧,我不会饮酒,如此美酒落于我口,暴殄天物。”昭昭不动声色地往后仰。
卫嘉彦却很坚持,再度把酒杯送到她面前:“只尝一口,没事的。”
两道目光直直射来,昭昭一抬头就与宋砚雪对上,见他没有不高兴,甚至轻缓地朝她点头,便抬手在衣袖遮挡下小酌一口。
如同放了七八种辣椒的汤汁灌入口中,滚烫的辛辣味浇在舌尖上,昭昭当即皱紧眉头,牙关咬紧,酒水过喉时又辣又呛的滋味涌上来,她再顶不住,一股脑全吐出来,边吐边咳嗽,双眼呛出生理性泪光。
“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咳咳!”
安静的包房中,忽然爆发剧烈的笑声,卫嘉彦笑得前仰后倒,捂住肚子乐个不停。
宋砚雪亦是唇角含笑,清亮的凤眸微微抬起一个弧度。
两人如此情形,昭昭还有什么不懂的?前面说那么多鬼话,不过是为坑她做铺垫。
好一对阴险狡诈的兄弟!
这两兄弟联合起来捉弄她,明知酒烈还故意引她喝下,不就是想看她出丑吗?
昭昭气得咬牙,握住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愤愤道:“两位笑够了吗!?”
“哈哈哈怪我忘记提醒你。”卫嘉彦笑得肩膀耸动,“我自罚一杯,你消消气。”
“世子分明是故意的。”昭昭气哼一声。
这时,伙计推门而入,桌上立刻摆满各色菜肴,米饭的清香味顿时充斥整个房间,宋砚雪起身端起梅花蒸糕放到昭昭手边,温和道:“我也有错,不该纵容他戏耍你,昭昭娘子莫气。”
昭昭扭头不看他,嘴撅得老高:“一碟蒸糕就想打发我,没门。”
卫嘉彦与宋砚雪无奈对视,俱从对方眼里看到悔不当初四字,两人哪里想得到小女娘的气性这么大,只好愈发放低身段,一个夹菜一个敬酒,将昭昭哄得晕头转向、目不暇接。
“行了行了,别再来了,我不气还不行吗。”昭昭看着碗里小山般的饭菜,渐渐见底的酒壶,终于绷不住弯起唇角。
宋砚雪和卫嘉彦不约而同拱手道:“娘子大度。”
话音刚落,三人齐齐哧笑出声。
窗外张灯结彩,腾腾白雾升起,哄闹声悉数传来,偶尔有孩童的惊呼,坐在此间包房里,上有弯月如钩,下有人间百态,三人其乐融融,推杯换盏声渐渐融于人间烟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