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的天际是无边无际沉闷的红,风里卷着腥。
一行十二队约百名修士穿越地脉裂隙,抵达魔域已有近三日了。
前几日九州仙舫议定,由姑洗宫宫主琴无涯亲率仙盟各宗门修士前往魔域,一则营救流清商,二则彻查临渊与清九私情。合欢宗的自查自纠试炼结果呈交仙舫,也被视作废纸一张。
合欢宗有通敌之嫌被排除在外,另三大宗门有义务协助营救,出法宝出力不在话下。除此之外,仙盟百门应召而动,多是中小宗门积极派出得意门生,驰援姑洗宫。
深入魔域此招虽险,胜算却大。一旦将合欢宗赶出九州境,那条丰沛的地下灵脉便将易主。有人吃肉,有人喝汤。
所谓一鲸落,万物生便是如此。
只是来了三天了,受魔域魔气影响,各修士修为大减不说,玄天奇门的推衍术也几乎失灵。对着舆图却如何也无法寻至沉渊宫所在,暂时落脚在一处魔花海深处洞穴。
“魔皇与临渊以归寂壑为界,若误入魔皇境内必打草惊蛇,腹背受敌。为今之计只有找到归寂壑,才能断定方向。”
糜烂猩红的花海深处飞出几柄灵剑,符人,法器,傀儡,各奔东西。
一姑洗宫弟子对着洞穴内喊道:“玉罗刹,不是号称灵网第一揭榜杀手么,你的虫子呢,怎么不舍得拿出来。”
半匿于暗处一声音冷冷道:“虫子的命,不是命么?”
那少年身形瘦削,通体一身黑纱,戴着兜帽,靠在石壁上,浑身散发着比魔域更阴冷的鬼气。怀抱着一只极为精致的八角铜盒,轻声安抚:“阿博阿研,吓到你们了。”
他的声音极好听,少年气十足,却没有情绪,像枯萎腐烂的春天。
一只人形妖狐原正对着玉符群发“离开你的第N天,想你想你想你”,闻言摇着尾巴迆然踏来。
“道友,这不是内讧的地方。”
说着,拍了拍玉罗刹,拍下去的刹那,却只拍到了一窝飞虫,散了。
声音出现在洞穴更幽暗的深处,冰冷回荡:“我不是你们的道友,杀了临渊,我就走。”
妖狐眼底反倒生出几分兴致:“玉罗刹深居古墓,竟不知你与临渊也有嫌隙?”
少年杀手答道:“我不认得他,否则也不会与你们同路。”
姑洗宫弟子不解:“你不认得,那你为何要取他性命?难道你与我流清商师兄是至交?”
少年杀手微微抬头,露出兜帽下漆黑的鬼面,音色清泠:“谁与清九相好,我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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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晌午,桌上很快摆上了三菜一汤。一个小鸡炖蘑菇,一碟炒菌子肉片,一碟清炒时蔬,一大碗野菜蛋花汤。
晏七剑才从厨房回来,手里拿着双筷子朝清九走来。
清九正拿着玉符回消息:【想你大爷个狐狸腿,不给我元阳就滚,别发烧。】
衡岐仙君正取出一双洗干净的筷子,先一步递给她:“还是你从前用的那双。”
清九一时惊喜,竟不知这双普普通通的竹筷子他居然留了三十年,接下随口道:“还是旧的用着趁手。”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四方桌子,晏七剑坐在二人中间,推绝了衡岐仙君为他盛饭的好意:“多谢道友,我辟谷。”
清九:“不吃饭你拿双筷子坐这干嘛?碍眼。”
晏七剑微微偏头看她:“衡岐仙君如此辛劳做了顿饭,我若躲去一边岂非太不尊重?”
清九还要怼人,可看衡岐仙君微微摇头,便作罢了,痛痛快快夹菜吃了起来,边吃边旁敲侧击,七拐八拐想问问药浴之事。
晏七剑看她与衡岐仙君边吃边谈着,有说有笑,全把他当空气,揉了揉手臂,发出嘶的一声,很轻,但足以听清。
清九回头:“你怎么了?”
“没什么,”晏七剑掸了掸衣襟,“你刚才抱的,勒得太紧了。”
清九回他个白眼,语气不善:“你被心魔击中了心口,应该心脏疼,不是手臂疼,笨蛋。”
晏七剑冷冷反唇相讥:“怎么,衡岐仙君没治好你的沙眼么?”
眼见清九便要撸袖子拔唢呐,衡岐仙君放下筷子道:“晏道友,小九明日药浴的几味药材正在外头晒着,看天色似乎要下雨,劳烦你去收进来吧。”
晏七剑抱拳便去。
衡岐仙君心思剔透,见人走远了,问道:“说吧,小九。有什么不能说与他听的?”
清九看晏七剑确实出了门,可问是否是衡岐仙君给她脱了衣裳,抱进药鼎的问题到嘴边又扭捏起来。
吞吐了半天,最后只埋头扒拉饭菜进嘴,问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每次给你发消息,你都是三五年才回一条啊。”
衡岐仙君默了一默:“山里,信号不好。”
清九闷闷不乐小声道:“忘忧谷近姑洗宫,姑洗宫那~么大一条地下灵脉,灵气丰沛,滋养得忘忧谷里长了那么多奇珍异草,还说信号不好。”
衡岐仙君目光掠向她,淡淡忧心:“忘忧谷的仙芝灵草,已经不再生长了。”
饭后,晏七剑在院子里,用削竹条的砍刀削了把竹剑。衡岐仙君去洗碗,清九又围着他转,话在嘴边,怎么也不好意思问出来,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透过半开的门被看得一清二楚。
晏七剑削好竹剑,便有意在院中舞起剑来,风声呼呼,很难叫人不注意到。
虽封闭了周身大穴,几乎毫无灵气可御,可剑术之精湛,便是仅从美感上来评判,也堪称九州境之佼佼。不过今日不同以往,他并未脱了外衣舞剑,而是穿得齐齐整整,很守男德。
清九抱着手臂走出厨房,抱着杯热茶站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儿,看他舞了一套又一套,终于钻着了机会将热茶递给他。
“晏道友,你累不累?”
晏七剑接过茶,眉眼淡漠:“剑道第一人座下首徒,怎会言累之一字?”
清九微微一笑:“你不累我眼睛累。我有沙眼,你别在院子里扬尘了。你要练剑,去后院我看不到的地方去。”
晏七剑抬起眼睫看她,有一瞬间的错愕。清九以为是自己眼花,还未来得及怀疑,便只看得到晏七剑渐远的背影了。
见晏七剑彻底走远,衡岐仙君才在身后唤她:“小九,你素来对人友善,怎么偏对晏道友说这样重的话。”
清九叉腰大声:“因为我没素质。”
“确实很没素质,”衡岐仙君轻轻笑了,“那便说说你中的幻海神火情毒,是怎么回事?这药,除了药仙阁便也只有合欢宗会用了吧。”
“啊哈哈哈……只是一点小误会啦。”
她对晏七剑做这种事,自己反中了招,还被衡岐仙君捡了救了。这跟人死了,和闺蜜的聊天记录,网页浏览记录被扒出来拿放大镜细品有什么区别?
衡岐仙君了然:“好了,你总还是年纪小。这情毒再药浴两回便可彻底祓除药性了,在这期间万不可轻易中断,否则一旦发作,你知道轻重。”
衡岐仙君就是如此,杀心未到100%时,0与99没有任何区别,这也正是她现在敢逗留在他身侧的原因。不过这脱她衣裳之事,她是不好意思再问了,又转头去了后院看晏七剑。那个呆子话比较好套。
晏七剑见她来了,收剑:“何事?”
清九找了个马扎,坐着看他。
“练你的。”
从前在雪庐时,她便是这样坐在一边看他练剑,绞尽脑汁地尬吹。
“你不是沙眼吗?”
“我的沙眼不长在灵魄上白痴。”
晏七剑也不恼,只是静静地陪坐在她身侧,看满篱笆的喇叭花在风中轻摇,吹过小院,穿过她的发梢。原来她身上有那样多别人留下来的符号。她的厨艺,发髻上常年簪着的花,芥子袋里的药丸,鼎,随手掏的灵符,还有那柄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