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三郎。
祁家大房独子,父亲镇守北关,威震一方,母亲出身士族之首的慕容氏。
家世显贵自不提,祁三郎又品性极好,风光霁月,世人倾慕。年少曾与名士清谈,百人围观,方过十四却不输分毫,字字珠玑,学识风采过人。
世人称其琢玉郎,神姿风彻,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如此人物,是名门子弟皆有心结交。
算起来,这还是祁泠的堂兄,但她与这位有名的堂兄不熟,也不知晓卢肇月为何会同堂兄牵扯到一处,令其沾上污名。
祁泠蹙眉,“夫人莫要牵扯旁人。”
卢夫人回过味来,祁家旁人她自问得罪不起,便不再提,“要嫁进卢家做媳妇,大度是少不得的。泛思的表妹过几日会到,你要做表嫂的,陪她逛逛建业,以后相处的时候还长。”
说到此,她以手支额,阖上双目,只撂下一句,“这些闲事闹的我乏了,今日你先回去罢。”
祁泠亦不想在祁家多留,敷衍行礼告退,转身时瞥见屏风后一角粉色女子衣袍,她脚下一顿,随即快步离开。
马车走在大道上,车马压过碎石发出辚辚声响,窗外闹市喧嚣声不止,祁泠的心也乱作一团。
银盘年岁小,藏不住话,在她身侧喋喋不休,“卢家欺人太甚!当真以为祁家无人呀?娘子也是祁家三娘啊……那话是何意?哪有正妻还没过门,就将表妹接来府上长住的,揣的什么心思,嫌不嫌丢人啊。”
银盘这话不是空穴来访。
大家族不缺借住的亲戚,但卢家这位表妹不同,是当初卢夫人给卢肇月选的未婚妻。祁卢两家定亲后,卢夫人还打着娶平妻的算盘,但祁家二房不允,这事才不了了之。
祁泠揉了揉眉心。她错了,她不该相信卢肇月当时的话。他身份地位皆由父母所给,光同她口头许诺又有何用?
卢夫人打定主意刁难,等祁泠嫁过去,到了卢府里,还不是任人摆弄。纳不纳妾、娶不娶平妻,恐怕她也做不得主了。
看出祁泠低沉的情绪,银盘察觉失言,忙闭上嘴,娘子没几日就要嫁过去,这桩亲到底是变不了了。
她又咽下抱怨,找补安慰道:“不过,卢郎君待娘子还是好的,回建业后怕娘子不适应,郎君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成婚后会护着娘子,是个好夫婿呢。”
“好夫婿……会是么?”祁泠喃喃自问。
婚前狎妓纳妾,又有不清不楚的表妹,以后谁能说的准。
“娘子……”银盘是个实诚丫头 ,被祁泠这么一问,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了。
祁泠闭上眼,靠着车厢,不愿再说此事。
祁家宅子坐落在煊赫之地乌衣巷,坐北朝南,祁家二房回建业后没住进去,反倒搬进紧连着祁家的小院子,被称作小祁府。
回到二房,祁泠先去正院看望养母,走进正堂,绕过屏风,冯夫人贴身的嬷嬷先迎了上来。
祁泠问:“母亲今日如何?”
嬷嬷眉目疲惫,对待祁泠亲厚,拉着她的手:“夫人今日精神还好,午后咳得厉害,方才用了小半碗安神汤,好不容易睡下了。娘子去卢家怎样?”
祁泠停住脚步,望向帘内,帐纱之中隐约能看见躺着的妇人,屋中充斥着熟悉苦涩的药味。
她本想将卢夫人今日的话告诉养母,但又不忍打扰,劳其心神,便轻声道:“还是那般……父亲和妹妹呢?”
“大人在那院……夫人怕小娘子过了病气,将她送去了老夫人处。”嬷嬷叹了口气,带着祁泠往外走,也劝祁泠,“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娘子不要太计较这个。”
“大人和夫人年少夫妻,年轻的时候不也是鹣鲽情深,又有什么用,如今不还是歇在那边的日子多么?娘子嫁去卢家,早生个男孩才是要紧,不要像夫人这般命苦……”
祁泠沉默良久,嗯了一声。
……
窗棂支开了半扇,晚风吹拂,携着白日吝啬给予的凉意,素色衣衫被风吹拂,衣角翩飞,祁泠支着下颌,望着窗外。
祁泠的住处在正院后面的辛夷阁,正院冷冷清清,灯火昏暗,女主人还未醒来。而旁边的馨院暖意融融,欢声笑语,是柳姨娘的居所。
冯夫人进门三年无子,祁观复纳柳氏为妾,柳氏肚子争气,次年生长女祁云漱,又过一年生子祁雪峤。
冯夫人太过孤寂,抱养祁泠进府来。七年前才得一女祁云漪,但也伤了身子,此后缠绵病榻。
冯夫人曾同祁泠再三嘱咐,不要同她一般悲哀。
可如今,嫁入卢家的日子得以窥见。
卢肇月忤逆不了母亲之意,而她的出身被婆母视为耻辱,今日罚站,明日刁难。卢肇月也毁两人之约,纳妓为妾,还有寄住的表妹对平妻之位虎视眈眈。
夜深几许,祁泠无法入睡,那念头恍若野草,生生不息,扰得她神思不宁——
这样的卢家,她不想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