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穿木屐冻得像傻逼。”你牵着泉奈抱怨着。
木屐的硬底轻触神社第一层平面,发出“笃”的微响。
好像是把排骨扔进碗里一样。
来不及回复你的抱怨——
那些身着深色羽织、低声交谈或不知道在笑什么的男人们,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来人身上。
接着便像嗅到气味的狼群般围了上来。
“斑大人!!”
“两位大人真是仪表堂堂啊!”
“泉奈你什么时候结婚?”
“斑大人我想请示一下——”
“泉奈大人这次祭典的布置真是辛苦了……”
“斑大人新年安康——”
拔高的声调,刻意营造的热络,各种奉承、请示、汇报的话语交织缠绕,男人们的声音像潮水般涌来,转眼间便将斑和泉奈吞没,他们被围在中心,你松开泉奈的手后只能看到攒动的人头和开合的嘴。
空气中弥漫着兴奋、雀跃、以及一种期待关注的恶心感。
也有视线越过两人转向你的。
你安静地站在泉奈侧后方,垂眼在心里不屑起他们的表现,学着那些男人变调了的‘马达啦撒麻~’和‘一滋那撒麻~’尾音故意拖得又长又腻,像黏在鞋底的麦芽糖。
属于女人的声音喊住了你。
然后身边的女人们将你轻柔地裹进她们的圈子。
一位年长温和的夫人朝你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你回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后续到达的族人,遵循着无形的法则自动分流。男人们目标明确地汇入左侧那片由深色羽织构成的、声音鼎沸如瀑布般嘈杂的区域,飞溅出夸张的笑声和过度的恭维。空气中弥漫着外放的、争夺族长和二把手注意力的雄性气息。
神社的阶梯前便泾渭分明的划出两个世界。
你所在的右边,虽然同样说个不停,却像遵循着另一套无声的默契。这里从未出现打断别人说话的粗鲁声响。女人们的声音汇聚成一条清爽的溪流,柔和的、带着天然的韵律,连绵不绝却绝不聒噪。笑声、短促的应和与赞叹就像溪水绕过的鹅卵石的叮咚,对比之下简直天籁。
你们谈论着新年的做好的冬衣,再到谁家即将出嫁的孩子,话题如同溪水般自然流转。声音虽有高低起伏,却没有突兀的断崖。多人同时开口时,也像支流交汇般和谐。
温润、亲切。偶尔有年幼被忽视、插不上话的孩子在母亲身边打闹,立刻被一只温柔的手轻拍安抚。
啊。
听声音泉奈和斑在那边跟人周旋,偶尔他的笑声还能飘过来,什么衣角微脏、什么不过尔尔……
你正在听一个女孩讲着她的新年筹备有多精细,突然一个孩子在无人接话的空隙拉住你。
“为什么要垂眼看着男人呢?”
“是不屑吗?”孩子仰着脸直白的问,“你看着不像他们说的温顺样子。”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所有话题戛然而止。
“太失礼了!”孩子的母亲面色瞬间煞白、眼神惊慌,捂住孩子肆无忌惮的嘴时带起一阵风,“真是抱歉,这孩子总是这样……”
目光惶恐的在你和泉奈之间游移。
左侧的喧闹似乎也因为这边的异样停顿了半秒。
泉奈听见动静,在人群中朝你所在的位置转头——但视线又被其他男人的声音叫回。“泉奈大人,关于明年的预算必须……”
斑的手压在泉奈侧身的肩膀,扳正。就像他觉得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插手,女人的事情男人也不要介入一样。
那年轻母亲煞白的脸和惊惶的眼神,像针一样刺入你的眼底。
明明你和泉奈都是非常温和的人,根本不会因为这种话就怎么样。
而且就连指责都是在用‘失礼’——对某种束缚的厌恶被更深的怜悯压下。
其实是因为直视陌生男人会反胃。但那些生理性的厌恶,由虫引发的或者不是,该怎么和这个刚刚涉世的孩子讲起呢?
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冬天雪松味道的空气。
先安抚起和你同龄女人的情绪:“没关系。我小时候也这样。”
再缓缓蹲下身,直到你的视线,真真正正的、齐平的迎上那双乌黑透亮、此刻带着一丝困惑和倔强的眼眸。你和同龄人的小孩正身处在一个高度。
“敏锐的眼睛往往能发现别人忽略的事情,这很珍贵。”
“比如,我现在的全部视线和倾听,都属于你。”
她眼中的温和倒影正在与你对视。
黑亮的眼睛眨了眨,因你专注的凝视和肯定而亮起了被重视的光芒,之前的倔强都要没了。
你保持平视,右手自然地拂过她的绒线帽顶,带着安抚的意味。
手腕一转——
“奖励。”汤之国买的最后一颗特产被你夹在指尖,“愿新岁让你保持敏锐的眼睛。”
小孩的注意瞬间被糖果的绚烂俘获,所有疑问都在伸手接过时化为乌有。
“哇!新年快乐!”
刚才令人窒息的氛围终于打破了,阿弥陀佛。你周围的女人们暗暗松了口气。
也就在这时,沉稳的木屐声由远及近。是斑和泉奈终于从包围中脱身,快步走来。两个人的动作像一道无形的指令。刚才还泾渭分明的两个区域瞬间松动、融合。人群自然地汇流,踏向上方的台阶。
望不到头的楼梯。
你已经远离高强度训练太久了。
“哪个疯子建的。”你小声骂出来。
斑:“当提前踩点吧。”
你:“什么意思?”
泉奈笑着:“结婚的时候还要爬一次。”
“天啊——”你差点破音,但考虑到场合,只能发出非常小声的嘀咕,“我要反封建迷信。”
泉奈提议:“结完再反。”
斑笑了下,然后率先踏上台阶,身影像黑色圣诞树在替你俩挡风,泉奈牵着你落后他两级台阶,你认命的开爬。
最后还是一口气爬上去了,身体素质还在,大概。
神社里冗长的流程——没什么新意的台词——无聊的参拜。
长老单调的祝词与铜铃的脆响在室内回荡,你盯着供桌上堆积如山的橙子开始走神。
“回神。”泉奈用手肘轻轻碰你,压低声音道,“你发呆发得太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