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自己空洞的胸口。
应雪晴那一箭,正好射中他锁骨下,心脏旁边,他却连一滴血也没有。
他低挡下了玉尘子拿来攻击太阳的全力一击,那并不是锐器利刃,而是:空。
他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赵兰辞有点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身体,胸前确确实实出现了一个窟窿,手指伸进去能直接摸到身体里面,他那个洞中原本存在的肌肉组织和骨骼,都消失了。
像是有人把他身体那一部分切下来,扔进了另一个芥子空间。
应雪晴的权能,不仅仅是刮风下雨,水与气,本来就是整个世界的组成部分,他能操纵这些,自然也能操纵目标身体中的那些构成,钱雨桐不就是身体中的血液被蒸得沸腾,就这么被折磨死的吗。
梦叶书不断地变化着,从一本书册变成一面水镜,又从一面水镜变为一张信笺,飞快地变成石头、纸扇、瓷瓶、玉佩、竹简、手帕,可是不管怎么变化,身上都有一个补不上的窟窿,就和赵兰辞自己一样,最终化为了一颗不规则的圆球,成了一颗失去了所有灵力的仙丹,一枚不规则的铜疙瘩,再也不会动了。
每一样形态上,都浮现着一行字:主人,这是梦叶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赵兰辞来不及思考,他连抬起手都变得困难,只得张口将它含在口中。梦叶书源自于天外那棵苍穹梦叶木的一片叶子,这也是与玉尘同根同源的一样法器,他到现在还有意识,没有立刻就整个人消失,还要多亏了梦叶。就算今日要死,也死在一起,难为这一场相逢。
对不起啊,说你是个没什么用的笨蛋法器。赵兰辞喃喃说,也不知道梦叶能不能听得到。
因为具有灵智,有天道之能,所以隐藏品级,却被他这个不称职又不听劝的主人捡到。连自己的消亡,也在你预知范围内吗。
他这时候才感觉出疼来,胸前像是被剜了肉剔了骨,他成了空心人。他感受到自己自从飞升那日,便一直汹涌的神力正在一点一点从骨血中流走,重新化为修士的肢体,自己像是在一点一点从一个饱满的水球变成一个空罐子。
伤口是被玉尘子的羽箭生生挖掉的,不会流血,截面光滑如镜,平可见骨,血却大口大口地从他喉咙里涌出来,沿着脸颊滑下去,沾湿了驮着他的星鸥背上的羽毛。
“兰辞,兰辞。”有人在轻声唤他。
赵兰辞抬起眼,这个时候呼唤他,除了应雪晴还能有谁。他仰脸看去,面前再没有什么羽毛八翼,那张长满尖牙的鸟喙像果壳一样向两边撬开,露出虚空中的一张脸。
是应雪晴的脸。一张满脸是泪,痛苦不堪的绝美容颜,眼泪沿着那张脸滑下,也落到他身上,赵兰辞只感觉到自己脸上有雨落下,不一会雨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将他脸上的血都冲淡了,他抹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把被水黏在脸上那些凌乱的发丝抹开。
“我没想过要伤害你。兰辞,我从没想过,我没想到你会挡在太阳前…对不起,对不起……”应雪晴徒劳地重复着,可是再多的愧疚也无法挽回赵兰辞的生命。
“应雪晴,不许哭。”他无力地说,向虚空伸出手去,那张脸落在他手上,像一张面具,被他擦净了脸上的泪水,很快又流下来,赵兰辞再也没力气为他一遍又一遍地擦了。
人间不能没有太阳,没有太阳一切都会毁灭,但是可以没有赵兰辞。
赵兰辞唇边带着自己的血,断断续续地说道:“凡间受不起你的眼泪,我更受不起。应雪晴,玉尘子,你曾问过我要许什么愿,我愿你以后,无喜无悲,不怒不哀。端坐云天玉,此生不染尘。”
“放我……走吧。”
那张脸在空中,眼睁睁看着赵兰辞从星鸥的背上坠落。
星鸥们扇动翅膀去追,它们徒劳地咬住他的衣角头发,再感受他从自己的口中不可挽回地坠落下去。风雪托不起他,能牵动月亮的星鸥衔不动他,就连太阳也追不上他,太阳在悲鸣,星鸥在哭叫,禽鸟撕心裂肺的声音像响成一团,这里就像黄昏时分的树林,整座山的鸟雀在同一时间起飞,呼唤远行的落日。
只有应雪晴,最初的那一只鹤,他没有啼鸣,更不敢再哭泣,他一流泪,人间就要掀起暴风雪,他的兰辞死也会被搅得不得安宁。
雪终于停了。
从此天地间,再也没有赵兰辞。他仰头看向漆黑的大地,地上星星点点燃起的火光,一如天上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