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沈堪眠捡到要扔,她都果断拒绝,说要收集起来,那是她历劫的见证。
她成天东西乱扔,离开那天也没想起来还有这事。
没想到收起来的人不是自己,是他。
旁边还有一副小画卡在相框边缘。
是沈堪眠画的海与太阳。
——你不是我的雪人,你是我昏暗夜晚的太阳,是我的一夜好梦。
熟悉的森林气息袭来。
她转身,沈堪眠站在旁边与她一同欣赏那副画。
他还是那副温柔到死的表情,浅浅上扬的嘴角,双手插在大衣兜里,高挑的身影投下一整片影子。
苏有梦噗嗤笑了。
“这就是你回我的情书?沈堪眠,是不是有点敷衍?”
他笑着回望,尽头来人一声“苏有梦”,把沈堪眠到嘴边的话压下去。
两人同时侧身,宋忆南大步跑来。他摊开手心,是她的印章。
“落在桌上了,给你拿来。”
这颗印章是特地为签售会定制的,她笑着捏起,低头左右瞅瞅,也没口袋,有点尴尬。
一张纸巾从她手下冒出,迎着沾满印泥的面——握住、拿走。
手指的温度穿过三层面巾纸挠过掌心嫩肉。苏有梦说不清沈堪眠刚才是不是故意停顿了几秒。她后背僵直,收回手臂放在身侧,隐隐残留零星粉色痕迹。
眼下场景很怪异,散场的签售会工作人员正在撤除背景板和铁围栏,展览还在进行,不时有人从他们身边绕过,甚至在他们仨任意谁的左右驻足。
若有所思的欣赏展品,然后左右顾盼愣在这里的几位。
推推眼镜,带着不解离开。
还有沈堪眠刚想说就被打断的话。
他一向不喜欢别人被别人扰乱思路,除了苏有梦。
宋忆南冲苏有梦微笑,手却举向对面男人。
“不介绍一下?”
“啊......”苏有梦脸色微沉,而后恢复礼貌笑容,“这位是沈堪眠......”
她突然语塞,这么多年,好像没有任何一个场所需要她去介绍沈堪眠。
该怎么说,她迅速组织语言中,知名画家?她哥?还是......
“沈老师,久仰大名。”宋忆南已经伸出了手。
“宋老师,感谢这次的用心策划。”沈堪眠斯文致谢。
两个男人就在她面前相互颔首,微微俯身,已经打完了招呼。宋忆南因为沈堪眠的话疑惑,睁大眼睛向苏有梦求得答案。
救命。
沈堪眠毫无由来的感谢,硬生生把她架上去两面翻烤,手搓孜然,猛灌辣椒。
短暂沉默,沈堪眠侧身离她更近。
光洁微凉的小臂已经能感触到他衣袖的柔软质地,再靠近他结实有力的手臂已经和她毫无间隙。
他步步紧逼,倾身。
“还不喊人?”
她左右心一横,老老实实。
“哥。”
这声哥跨越好多春夏秋冬,停留在他们还模糊不清维持兄妹情谊的某一天。
后来苏有梦就不怎么情愿叫他哥哥,尤其是她被沈堪眠按在墙上,浑身颤抖水声涌动的时候。
他竟然停了手,把她不上不下吊在那儿,滚烫的呼吸扑向锁骨凹陷,说。
——喊哥哥。
这种节骨眼想到如此细节,她难为情地抚了抚脖子。
“原来沈老师是你哥哥,”宋忆南恍然大悟,“怪不得苏有梦这么优秀。”
好一个情商满分教学案例。
可惜沈堪眠不买账,脸上表情从客套转为冷淡,浑身都是赶人的催促气息。
他的展他的画他的人。
你可以离开了。
苏有梦的眼睛时不时偷偷瞄着那行小字。
玻璃相框反光中闪耀着一颗银色星星,她以为是头顶射灯。
宋忆南靠近一步,附身低语:“今晚约好出版方小聚,我们一起走?”
她下意识像转头征求沈堪眠意见,眼神过半又收回。
“好啊。”紧接着大大方方对沈堪眠挥手,“我还有事,哥哥再见。”
沈堪眠嘴角笑容消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捏在手里那颗印章因为受力,挤出的印泥从纸巾溢出。
两人到达包间,苏有梦看了眼手机。
尘封许久的对话框多了一条消息。
【结束去接你。】
张平组的局,苏有梦好久没和李悠悠见面,她把手机按灭。
热毛巾弥漫消毒水味儿,她接过,搓揉手掌上签字笔印记。
“原来沈堪眠是你哥哥,”李悠悠一副终于想通的表情,“怪不得之前暑假总看他来接你。”
苏有梦把毛巾折好,摞在桌边,“对,我家离展览馆比较远,一般都是他接送。”
其实路程也还好,地铁直达,甚至不用换乘。
单纯是沈堪眠非要接送。
李悠悠咬着筷子,一脸羡慕:“你们兄妹感情真好,我也有个哥哥,成天不对付。”
苏有梦尴尬笑笑,没啥好羡慕的,他们在床上感情更好。
但是当真在外人面前,不过还是兄妹而已。
宋忆南此时正坐在苏有梦身边另一侧,仔细揣摩印在画框上的话。
看来自己猜测的没错,苏有梦画得正是她的故事。
今天的情形,两人应该是很久不见,都揣着一肚子心思。杯中酒再次被斟满,透明小壶里的度数让人头脑短暂晕眩。
李悠悠隔着中间人向他发问:“宋老师忙完要回去了吧?这次目的地是哪儿,国内还是国外?”
业内都知道宋忆南忙完一个项目就会无限期休长假,大家也都心照不宣把手头香饽饽捂紧,择优给他邮箱发去,等他回复。
出版方也挺关心,从工作闲谈中抽身,齐刷刷看向他们。
都等着听他回答里透露出来的时间节点。
宋忆南的眼睛被酒气熏得有些红,垂眸回:“南城天气很舒服,想多待些日子。”
大家顺着话题又聊起南城的天气,被打乱的目光不再聚焦于宋忆南身上。
他倒是缓缓抬头,看向苏有梦。
她正好也迎上这目光。
不知怎么回事,她总觉得刚才的陈述句,听起来尾音上扬。
像一句意有所指的问句。
她瞬间感觉这顿饭吃得有点点艰难了。好在已经到最后环节,大家共同举杯庆祝圆满收官。
又预祝下一本一切顺利,苏有梦被期待圈在酒杯里,不敢保证什么,只能闷头喝完省的半盅酒。
“你怎么走?”宋忆南拿起外套,顺便把包递给苏有梦。
单簇假睫毛戴了一天胶水粘性变差,她揉揉眼睛,被手指带下两根。
“我哥来接。”她接过自己的包,拎在手里,跟着包间里人往外走。
商业区外人很多,两条文艺集市白色布顶棚缠绕星星点点灯光,不时有人停下,翻弄小首饰,手工制品。
她定了定神。
一辆黑色汽车停在马路边,双闪在黑夜里规律跳动。
他换车了,是她没见过的一辆。
心里没有来的失落。
这么久过去,他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连开口说话前,都好想要犹豫很久。
前排车窗开着,中控的光打在驾驶位男人侧脸。
小风垂着酒精脑袋,眼睛又觉得不适,她再次伸手去揉。
宋忆南递上一张湿巾,在她面前站定,随手把眼角掉落的睫毛擦去。
苏有梦一惊,酒醒了半截。含含糊糊退后,说“谢谢宋老师,我先回家了。”
说完眼神看向汽车,里面人依旧目视前方。
她走得不快不慢,高跟鞋开始磨脚,每一步都反复摩擦皮肉。
双闪指引她的路径,跳动的声音好像逐渐入耳。
砰砰,砰砰,砰砰。
沈堪眠没下车,只是侧身去开副驾车门。
门打开一条缝隙,她顺势拉住,坐上。
沈堪眠系好安全带,她也系好。
沈堪眠按掉双跳,起步。
她望向窗外。
酒精再次发挥作用,太阳穴突突直跳,窗户忽然缓缓合上。
“喝多了?”
明明是她喝了酒,怎么旁边人的声音也想被度数浸染,低沉沙哑。
“没,只喝了一点白酒。”
沈堪眠低哼一声,打了把方向掉头。看后视镜的一眼,苏有梦肩头的布料滑落,雪白的脖颈落入他视线。
红灯。
他向后捞起西装外套,扔给她。
“降温,穿这么少。”
苏有梦昏昏沉沉被突如其来的衣服砸醒,拎着西装两头一掀,盖住腿。
车里再次恢复宁静,谁也没问去哪儿。车子就一路往宁山开。
还有一个红绿灯就要到深阁嘉里,苏有梦指指路边,“放我在那儿下就行,我走回去。”
沈堪眠根本没理她,压着最后十秒红灯下停车场,转几个弯丝滑入库。
苏有梦坐直,沈堪眠借着窗户在耳边动了动,不知道忙什么。
她心里有点委屈。
离开英国那天,高语欣问她,要不要告诉沈堪眠。
她想想说行。
那他自然知道她的航班,知道她早就回到南城。
但是呢?
出了机场没见人。
这么长时间也没联系过她。
她最讨厌沈堪眠的沉默,讨厌他隐忍,讨厌他从不张嘴说爱。明明她已经回来了,态度还不明显吗。
只要他招招小手,她就可以飞扑上去,像以前一样猴在他腰上。
现在两人也不过咫尺距离,她也什么都不能做。
主动太多次,好累。
“那我走了。”她把西服扔回沈堪眠怀里,解了安全带拉门。
门开,她伸腿。
高跟鞋落地,嘶。
关门,她忍住痛前走,每一步都走得咬牙切齿。
真有毛病,非要停这儿。
害她又要多走一段。
距离越来越远,身后毫无动静,眼眶开始发酸。
砰。
车门一声闷响。
等她再反应过来,已经被打横抱起,脚心离地,裙摆上移,西服罩住她即将露出来的大腿。
她甩开掉落的发丝,趴在他肩头,浑身软绵绵。
电梯18层按钮亮起。
沈堪眠把她又向上托了托。
嗤笑一声,“小醉鬼,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