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城门口,便见这里热闹非凡,许多刚进城的百姓还留在原地看热闹,城内百姓也都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秦桑从车上下来,看见城门之外聚集了不少衣衫褴褛,拉牛推车的流民。城门守兵正持枪排成一排,将人拦在城外。
然而流民之中有人正大声嚷嚷,吵着要入城,于是流民便和守城兵将有了对峙之势,大有一触即发的暴动。
难怪看热闹的人这么多。
秦桑站在人群之中看了会儿,并未过去,只是默默听了几耳朵。
——“豫州大旱嘛,去年就大旱,朝廷拨了多少粮食过去,还是喂不饱,死了老多人了。”
——“上个月不是还看见赈灾粮车从京都发出么,怎么还有这么多流民?看着得有好几百了吧?”
——“不止,听说路上还有陆陆续续的来,起码上万人!”
——“这么多!那赈灾粮都哪儿去了?”
——“哼,赈灾粮么,肯定是先喂饱贪官嘛,最后落到百姓手里的,能有几粒米?”
——“那也是了,那豫州的赈灾粮食,是哪个当官的在负责嘛?”
——“粮食一向都是户部或者支度司呀,这两个部门天天打架,谁都想从中捞油水!捞来捞去,最后苦的还不是百姓!”
——“可不是,前年廉州发大水,死了好多人,赈灾粮都分到我们头上来啦,最后怎么着,人都饿死光球了,好几座空城,最后还从越州调了人过去。”
秦桑忍不住感叹:“啧啧,蠹虫无德,贪得无厌。都该拉出去砍个头,下辈子轮回入畜生道!”
旁边人见说话的是个貌美如花小女娘,又惊又慌忙劝道:“哦哟,小娘子话可不能乱说哦,当心被当官的听见了,拉你去坐牢的嘞!”
这时,城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有妇人大声痛哭:“求求你们了,放我进去吧,孩子不行了,孩子不行了呀,让我进去找大夫行不行,求求你们了!”
大家闻声都围了过去,围到那些持枪的官兵身后,看见所有灾民俱是衣衫褴褛,面容焦黑枯瘦,风尘仆仆,惨不忍睹。
一蓝布头巾裹了发的女子又黑又瘦,脸颊深深凹陷,怀中抱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看身高,约莫四五岁。
小孩闭着眼,浑身发抖,抖得牙齿都打颤,小嘴张着一开一合的,已经说不出话来。
众人见此,都不免同情,帮忙劝说守城的官兵:“城守大人,放那妇人小孩进来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在这儿嘛!”
守城的士兵们用身体和枪械合成了一排铜墙铁壁,将城内城外之人阻隔开,一个个如泥土塑雕,不为所动。
外面的流民也有人虚弱地祈求:“是啊,放孩子进去吧,好容易熬到了京都,别让人死在这儿了,太可惜了。”
终于其中一个领兵的不忍,让人去请示上峰。
可秦桑眼看那孩子有进气没出气的,忙挤出人群,一面撸袖子,一面吩咐伶仃:“去找个郎中来!带上镇痛药。”又对官兵说,“”劳驾放我出去一下,我略懂些医理。”
守城的官兵见她穿着不俗,说话掷地有声,想必是哪家的小姐,更加害怕出事担了干系,道:“小姐,外面乱得很,还不知道他们得的什么病,小心伤了您,还是快回去吧。”
秦桑眼见那孩子脸色发青,就要来不及了,喝道:“滚开!”
这些官兵在这偌大的京都城不过底层小官,深知这里遍地是贵人,说出来,都是惹不起的主,终于不敢再拦,期期艾艾给她放开一条口子。
秦桑从人缝之间钻出去,径直走向那妇人,伸手探了探小孩的鼻息,又把住他细小胳膊的脉搏,眉心紧蹙。时值正午,阳光正盛,她让妇人抱着小孩去到管道边上一处阴凉的茶棚底下,买了碗茶水,用手帕沾了水在孩子唇边细细浸湿,又替他擦了脸,干净的手帕便成了黑色。
随即,她从荷包里拿出银针,正是从栎县带来,唐老大夫送她的那副。展开后,借着茶摊老板的火,抿着唇,依着穴位一根一根扎进去。
小孩子身上也是皮包骨,看着倒是比他娘好些,想必路上有点吃食便都紧着他了。
枯瘦的母亲眼巴巴地看着秦桑的手,紧张得牙齿都在打颤。
不多时,小孩的颤抖终于随着一针一针的落下而渐渐止息,他微微睁开眼,动了动嘴唇,虽然声音微弱,但能听得清,他在叫阿娘。
妇女喜极而泣,抱着孩子就要给秦桑跪下,秦桑抬起她手臂:“先别乱动。”
人群也都欢喜骚动起来,大赞秦桑为神医。秦桑抬袖抹掉额上细汗,又让人群往边上散开些,给小孩留出足够的空间。
这时,几声急促的马蹄自城门口传来,越来越近,直到逼近这茶摊。
“让开让开!谭指挥使来了!”说话的人声音大,且嚣张。
人群分向两边,马蹄哒哒缓步靠近,马儿呼出重重的热气,秦桑抬头,自马头上方看清了来人。
谭指挥使,谭秕?
不愧是年纪轻轻当上殿前司指挥使的青年将军,一脸肃杀如冬日蔓延的寒气,倏地散开在以他为中心的四周,人群纷纷噤声。
他在茶摊前勒马,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表情,长得倒是不错,小白脸,剑眉鹰目…
秦桑第一感想便是,不亏。
然而对方的目光只在秦桑面上轻轻扫过,就看向妇人和孩子,冷声道:“把人带进去,其余人等,暂不能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