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失忆了。
洛冰河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距离沈清秋走火入魔已经过一个月。
他的伤势早在半个月前就恢复得差不多，千草峰这边却始终不送他离开。当然，洛冰河如果真的想走，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
洛冰河翻了一页面前的书籍，听着耳边的嘟嘟囔囔，极其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这个月来，他已将苍穹山的峰主们看了一个遍。
岳清源过来劝解他‘长辈关怀与爱意不同’，还有柳清歌过来告知他‘沈清秋已将你的信息转移至百战峰’，以及前来凑热闹的齐清萋‘小子，毛都没长齐呢，还敢招惹他？’
除了这三位，洛冰河平日里常见的便是千草峰的峰主木清芳：‘你这孩子恢复能力很强，但也不要仗着年轻就胡作非为，与金丹期打来打去’。
除此之外，万剑峰的峰主魏清巍也简单露过一面，淡淡的说了句‘有胆’。苦行峰倒是对他投了橄榄枝‘施主身上有些戾气，可愿与他一道苦修’。
最奇怪的，当属安定峰尚清华——
其他峰主对洛冰河的态度大部分是对胆大妄为的晚辈有些好奇，对能把沈清秋逼至四处流浪走火入魔的少年弟子感到震惊。
尚清华却……对他的表情奇怪到……好像认识他，却又不敢确认，甚至有些看不下去的眼皮抽搐和不忍直视。
他们将他困在这里，明面上是让他养伤，实际上……却是软禁罢了。
他们想知道沈清秋走火入魔的原因，还想知道沈清秋一介金丹后期如何让天地变色，在阳春三月生出鹅毛大雪。
可惜沈清秋晕倒了一周多，醒来之后却‘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说，沈清秋刚睁眼之时，居然能挂着平和的表情，极其淡然的与其他人交流。
若不是完全喊不出其他人的称呼，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平淡，连灵力都用不出来的话……
其实伪装的也算……勉强。
——
沈清秋醒来，是明帆先发现的。他兴高采烈的将手中茶水递上去，语调轻快：“师尊，您醒了？”
沈清秋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先是伸出手动了几下，似是将抽筋麻木的手脚伸展一番，接着单臂撑在床榻上，缓缓坐起来：“嗯。”
岳清源很快赶来，当他来到之时，沈清秋正询问着明帆状况：“近些天的事，尽数报给我。”
明帆从洛冰河晕倒后众人集结讲起，沈清秋开大后大家瑟瑟发抖至晕眩，等他从昏迷中醒来后，便看见了千草峰的弟子，以及周围赶来的峰主。
沈清秋与柳清歌打了一天一夜，晕倒后木清芳给他扎了三天的针，截止到沈清秋清醒，已过去一周。至于清静峰的其他弟子，在第三天和第四天已陆陆续续养好伤，现在已恢复正常。
沈清秋表情很淡，手指捧着茶盏刮着茶沫，一声不吭。
岳清源等明帆向沈清秋汇报结束，满脸关怀的坐在沈清秋一旁，温厚的声音响起：“小……清秋师弟，感觉如何了？”
“尚可。”沈清秋眼神很平静，表情亦很淡，在回完这两个字后，继续刮着茶叶，却是一口未喝。
岳清源先是有些疑惑，絮絮叨叨的跟他嘱咐着‘弟子培养可以押后不必着急’‘若是休息不好便让木师弟开些安神药’‘不听话的人干脆撵下山没必要留着碍眼’
期间沈清秋一声未吭，没有任何回应。
岳清源察觉到更不对劲，刚准备出言试探：“清秋师弟……”
门外便传来木清芳的声音：“听说沈师兄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随之进来的，除了带着药箱的木清芳，还有一身劲装的柳清歌。
岳清源让开位置，木清芳示意沈清秋将手腕伸出。沈清秋极其平静的将茶盏交给在一侧侍奉的明帆，伸出右手。
木清芳将食指搭上去，开始皱眉。
“怎么？”柳清歌从一旁走过来，打量着沈清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沈清秋有问题，但若说具体的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沈师兄。”木清芳秉持着望闻问切的基础四法，开始询问患者情况：“醒来后可有感到不适？”
沈清秋垂眼看着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什么也没说的摇摇头。
这一刻，岳清源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
沈清秋的表情不对，态度和表现更不对！
虽说平日里他也不喜欢理人，但总归是眼神有光、表情活跃的，而今这样，却像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误入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明帆给沈清秋汇报情况时，沈清秋便表现出一头雾水的疑惑与淡漠，岳清源嘱咐许久，沈清秋更是脾气极好是静静听着，平日里的隐约烦躁却是半分都没有。
木清芳与柳清歌走进来后，沈清秋平日里并不喜欢与旁人接触，哪怕是让木清芳为他检查，都要三轻四推拒绝几次，今天却直接伸出手腕。
柳清歌与沈清秋极为不对付，沈清秋只要看见对方就忍不住冷哼挑衅，今日柳清歌站在这里这么久，沈清秋都没开口嘲讽。
光这些，还不够反常吗？
聪明人不止岳清源一个，神经粗大如柳清歌，都发觉了不对劲：“沈清秋，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沈清秋极其平和的抬起眼帘，仿佛修了闭口禅似的，嘴角没有一贯的讥讽，脸上也找不到惯常的刻薄，就连那双眼，也看不到曾经的尖锐与阴霾。
若不是方才回给岳清源一句‘尚可’，众人甚至要以为沈清秋哑巴了。
清风从窗户吹过，几缕碎发遮住眼框。
沈清秋看向几人，往日里紧绷冷漠的容颜因‘平和’而显出几分温柔，微微皱起的眉毛和失去攻击力的眼眸彰显出别样的安静。
他与柳清歌对视一眼后将视线收回，声音仿若一滩死水：“无碍。”
这句话，不知是回复木清芳，还是在回答柳清歌，亦或是回应用关切目光锁着他的岳清源。
“？”
大大的疑惑在三人眼中浮现，但除了柳清歌，另外两人都有些缄默。
柳清歌上前一步，蹙起半边的眉毛：“你那个弟子，送百战峰来。”
天晓得这两人是不是八字不合，这才多久，刚从他这边离开，立刻又搞出事端，实在不行逐出去得了。
沈清秋没回应。
或者说，他似乎没搞懂柳清歌的意思。
沈清秋用略带疑惑的眼望向明帆，明帆立刻站出来为沈清秋答疑解惑：“师尊，那个小……洛师弟，受伤有点重，现在正在千草峰养伤。”
“嗯。”沈清秋微微颔首，确认几个人只是过来看他，开始逐客：“清秋身体不适，还请诸位各自忙碌。”
清秋。
沈清秋从没这么自称过。
往日里，要么自称‘我’‘小可’‘在下’，要么便是‘沈某’‘本尊’，生气时更是‘劳资’‘你爹’什么都说。
却……从未自称过‘清秋’。
三位峰主互相看一眼，留下几句嘱咐后离开。
一出门，柳清歌便问向木清芳：“沈清秋的情况如何？”木清芳略微后侧，扫向岳清源：“等掌门过来一同说。”
岳清源询问明帆后眼眸有些幽深，跟上两人：“木师弟，清秋师弟他……”
“灵力尽失，经脉殒乱，而且…似是，失忆。”木清芳回想沈清秋那张平淡寡言的模样，稍微叹口气：“沈师兄他，对我们很警惕。”
无论是触碰之后下意识想对抗的动作，还是看起来平和实际上僵硬紧绷的躯体，以及眼底的疏离与不愿多话。
几乎将‘我不认识你们，但我尽量平淡随和，不让你们发现破绽’写到了脸上。
“清秋师弟的具体情况先压下。”岳清源半嘱咐半吩咐道：“至于那个弟子，在清秋师弟未恢复之前，不要让他出千草峰。”
“好。”
“若他偷跑，便告知于我。”柳清歌拍了拍木清芳的肩膀：“我去揍他。”
“嗯。”木清芳冲两人点点头，转身离开。
岳清源稍微眯眼，看着木清芳的背影，与柳清歌打商量：“那个弟子不像是好相与的。”
岳清源曾亲自探望过一次，还安抚过对方。可惜这家伙认死理得很，跟着沈清秋什么都没学会，阴阳怪气的本领倒是十成十，险些将岳清源这个掌门给气个半死。
十岁小孩子，非要说什么心悦师尊，还将沈清秋气到走火入魔。
真的是，若此子在他门下，早该打上一顿、废了功法修为丢出去！
“苍穹山不能放对苍穹有怨的弟子出去。”
“好。”柳清歌瞥一眼已经缩小成一个点的竹屋，对岳清源点点头：“那个弟子，我会看着。”
“辛苦师弟了。”
——
洛冰河反复打听，终于从千草峰的弟子中推断出沈清秋这个月来都做了些什么。
一个失去修为的峰主，因为‘失忆’的缘故，往日里环绕在身上的冷冽和刻薄骤然消逝。那张平和到下颚线近乎顺滑的脸上不复曾经的尖锐高傲，反而生出几分柔和来。
这样一个本该让更多人想要亲近的存在，
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