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还是闹大了。

虽说百战峰那边封了口，清静峰这边大雪埋了人。

但——沈清秋凭一己之力硬生生改换了清静峰的四季天色，令阳春三月万里冰封，萧瑟寒风催生梨花，这般大的动静，终是将附近的峰主引来。

岳清源赶到时，正巧看见沈清秋在鞭‘尸’。

下方的弟子看起来早已死去多时，沈清秋身上的气息极其混乱而狂躁，随着‘外来者’的加入，将视线扭转。

岳清源看到了一张被愤恨、仇怨、痛苦、震怒填满，堪称阴鸷、森冷的脸。

过于丰富的表情堆积其上，让看惯了沈清秋冷淡孤僻、面无表情的同门们，皆被震惊。

沈清秋的过往并不算顺风顺水，他尚未登上清静峰主位时也曾使用阴谋诡计，甚至在某些时候会显得刻薄寡恩。

大家听惯了他带着讥讽的话语，也了解他本性孤僻不擅长与人正常交流，更深刻体会过沈清秋行为处事有多任性，一言不合就要开打开骂。

但，众人都知道沈清秋本性不坏，还会在某些时候悄咪咪替大家处理事情，在被人‘揭穿’时恼羞成怒。就连齐清萋调侃之时也是称呼他为‘作妖闹事’，不曾怀疑他真会乱杀无辜。

柳清歌赶到之时，岳清源边唤着对方的名字，边带着沈清秋来回转圈圈。

木清芳递给柳清歌几只银针，要他插入几大要穴之中，魏清巍看着满地的暗器，认真嘱咐‘颜色不对的，必然有毒，记得闪躲’。

柳清歌与沈清秋打了一天一夜，木清芳及其弟子将清静峰其他人运到千草峰后，从众人的七嘴八舌之中，隐约推测出真相。

若说沈清秋会与弟子有染，这件事没一个峰主会信。

但——柳清歌思考半天，看着被岳清源称为‘濒死’但重新睁开眼睛的弟子，最终还是没开口。

等沈清秋清醒后，看他如何说吧。如果他现在开口告诉其他人，沈清秋被小弟子‘爱慕’、进而被他算计，岳掌门定然会选择处理弟子，保全沈清秋。

但沈清秋当时的态度太诡异了，柳清歌提出将人逐下山去，沈清秋都不同意。岳清源想要将人‘处理干净’，怕是更会惹怒他。

只是……

洛冰河绝对有问题。

他居然自曝心悦沈清秋，言辞凿凿说自己半夜怕冷，所以跑去爬沈清秋的床。沈清秋亦是毫不客气，每一次都将他搞得很疼，自己却着急忙慌的穿好衣服，大半夜出门。

事情一下子麻烦起来。

柳清歌回想在百战峰看到过的情景：洛冰河刚扑到沈清秋身上，沈清秋就一脚踹过去、顺便给洛冰河心口一剑，其动作之流畅，就像是杀了对方无数次似的。

所以这个‘疼’。

十成十是沈清秋直接拿剑捅！

可，柳清歌答应了沈清秋不将百战峰的事情说出去，洛冰河的话语虽有些隐瞒事实，问心镜却不曾亮起，说明他未曾说谎。

洛冰河夜闯沈清秋房间，很多人都曾看见；沈清秋大半夜跑去百战峰干架，柳清歌可以给出明确应答。

至于两人究竟在屋内做了什么，洛冰河所谓的‘疼’究竟是哪一种……

还有沈清秋近些时日精神不济到能在会议上睡着，木清芳给人检查完给出‘阴邪入体导致心智不稳，继而走火入魔’。

桩桩件件，都对沈清秋相当不利。

——

“你说你心悦清秋师弟，所以天黑后夜闯竹舍去找他？”

岳清源眼看着十来岁的孩童，隐约间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好像……在很小的时候，小九被秋家带走的那一天，曾有过一面之缘。

另外，与乱世天魔结合的幻花宫少宫主，那位叫……苏汐颜？的姑娘，也有些相似。

“对。”洛冰河虚弱的躺在病床上，小脸飒白：“弟子心悦师尊，想多与师尊亲近一二。故而虽有些逾越，却还是情自难禁。”

岳清源：……

一个十岁孩童，能懂什么心悦？

既然知道逾越，为什么还敢靠近？

如此大逆不道之徒，尽说一些暧昧胡扯的话语，借沈清秋尚未苏醒之机，败坏他的名声！

“你还很年轻，分不清对长辈的崇拜，这很正常。以后‘心悦’这种话不必再说，近些日子好好养伤。”

岳清源很快为洛冰河的行为盖棺定论，并让木清芳将人单独安置，沈清秋没醒来之前，除了必要的换药，不准其他人与他接触。

“弟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洛冰河看着想打发掉自己的岳清源，坚定声明态度：“弟子心悦于师尊，即便是他给予弟子痛苦，弟子也甘之如饴。”

“！！！”

岳清源几乎瞪大了眼睛，脑子里轮回响起‘师尊将弟子弄疼了’‘弟子情难自禁’‘弟子知道不对但忍不住’。

“你今年多大？”

“十二。”

“你知道清秋师弟多大吗？”岳清源脑阔疼了起来：

“十年前，天魔乱世，仙魔大战。清秋师弟十六岁，拎着刚从万剑峰峰取来的修雅于仙魔战场中杀个七进七出，奠定‘修雅剑’之美名。”

“你与他差了近二十岁，光这个年龄差，就够你两倍的岁数。他的开山弟子明帆比你还要年长些许，你一个十岁孩童，还想与他携手？”

究竟在开什么玩笑？

“而且清秋师弟不喜同性，他下山只去勾栏瓦肆，从未去过秦楼楚馆，即便是你与他同龄，也不在他择偶范围。”

将一个只喜欢美艳姑娘的直男与同性、甚至还是晚辈的十岁孩童放在一起，怎么想都觉得非常不靠谱吧？

尤其是另一个当事人还昏迷着，面前之人如此口出狂言，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弟子心悦于他，他必定会与弟子携手余生。”

洛冰河极其执着，面对着沈清秋最为亲近的岳清源，洛冰河再次表明立场：

“他会与我携手。”

绝不是你。

无论是不是心甘情愿。

只要沈清秋不想历史再一次重演，只要沈清秋想保全这些人，只要沈清秋做不到与他真正搏命灭世，他就一定会同意。

岳清源他上一世见过。虽说在苍穹山时没什么接触，但洛冰河派人将沈清秋双腿送过去时，岳清源是来赴约了的。

那时，黑衣的洛冰河高坐于主位，玄衣的岳清源与他对坐于客位。

修真界最强的苍穹山掌门，与魔界新生的又一个天魔族至尊，皆挂着温和面容，言笑晏晏的推杯问盏。

“没想到岳掌门当真会来。”

“洛魔尊相邀，岳某怎能不来？只是不知洛魔尊何时愿意将清秋师弟放回？他外出做客太久，该回家了。”

岳清源说话非常好听，不愧是能统领修真界的谈判高手。只是洛冰河亦不逞多让，悠悠的打着太极：

“师尊于弟子处安养晚年，是弟子应尽本分。”

安养。

岳清源若不是亲自去过幻花水牢，又收到对方的绝笔书信，以及某些人体部件，还真不敢妄言何为‘安养’。

只是事关沈清秋，再加上修真界目前没有去魔界夺人的能力，只能温厚的打机锋：

“洛魔尊怎么说也在苍穹山待过些时日，更是与清秋师弟有些名义上的联系。”

岳清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我们不妨做个交易，你将清秋师弟还回来，苍穹山这边若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如何？”

“不如何。”洛冰河相当强势的拒绝对方开出的空头支票，手上捏着酒杯反将一军：“不如岳掌门直接将沈清秋‘八抬大轿’送于我，我给你几个承诺？”

“洛魔尊莫要欺人太甚。”岳清源的脸色瞬间改变，也不知是哪句话搓到痛脚，声音不复之前的温厚，甚至还满是威胁之意：

“苍穹山在修真界也有些朋友，魔尊大人这是想重启仙魔大战？”

“岳掌门要是没说，本王还真忘了。”洛冰河浅浅一笑，露出些许期待：

“不如岳掌门以身代之，这一介掌门的分量，总是要比峰主更好用些。”

稍微等上半柱香，洛冰河优雅的替自己斟满一杯，将杯子向前推了推，抬手示意：“不知岳掌门意下如何？”

那时候的岳清源怎么回的呢。

洛冰河有些想不起来了。

只是——他知道另一件事。

岳清源拔出的那柄剑，颇为古怪。

岳掌门的修为已至金丹巅峰，单论境界比苍穹山战神柳清歌还高。只是他一般不出剑，平日里更多是舌战莲花、威逼利诱走谈判路子，当真需要比试时，即便是也以剑鞘击人。

但当他拔剑之时，整个人的修为甚至能突破金丹，达到元婴级别。那把剑，不仅有铁器的锋锐凌厉，更像是拥有活人精血般的禁忌之力。

就像是……以剑入道，以血喂养。

与会反噬主人的心魔剑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