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的夜一如往日落下,墨色随风在广袤的山谷间沉沉晕染,万物归寂。
满月当空,众星识相,早早黯淡退场;唯独一处高耸的山崖上,有一处明亮正与月光争辉。
宋过白坐在帐篷前,对着手里的热可可出神。
“怎么了?”坐在身旁的梁檐咽下最后一口牛肉干,“毕竟嘛条件有限,我把那车的后备箱翻了个底儿掉,也没找到咖啡....村里人没喝咖啡的习惯,能有这已经挺时髦了,咱多担待。”
“我有那么咖啡脑袋么?”宋过白笑道,“我不是这意思,只是突然想到....你曾经也给过我一杯热可可。”
“?”
“在学校的心理中心,箱庭室,你还记得吗?我辛辛苦苦追过去,就因为某人以为我这个墙角被何屿给撬走....”宋过白故意捉弄道,把“追”这个字咬得很重。
“好了好了我想起来了,”梁檐捂住脸,“点到为止留点面子,这事儿实在有损我伟岸的形象。”
“成,那我们言归正传。”宋过白侧过脸看向他,“咱们先来最重要的问题,你找到我之前,王同之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嗯,都办妥了,没留后患。”
“具体点儿说说?”
“知道你们出事后,我们原定送赵崎到现场搅黄验收的计划肯定是废了。“梁檐毫无保留道,“所以我们兵分两路,一边想办法向养老院当地部门匿名举报,同时把这件事的风声吹到了王同之公司的总部。总之,现在两头都盯住了这个项目,不管王老总本人愿不愿意,求稳怕事的各方已经把二次验收暂缓延后了。”
“干得漂亮,”宋过白叹道,“看来昨夜不光我们通宵,还有其他人在帮我们兴风作浪?”
梁檐顿了一顿,将烧水的瓦斯炉火力又调大了些:“昨晚...多亏小山从中帮忙,请出何屿动用了点业界关系,直接戳到了王总老家,给了天高皇帝远那丫当头一棒。”
联想到何屿大半夜挂了梁檐电话,在雎小山眼皮子底下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帮忙的样子,宋过白差点没憋住笑。
“那匿名举报是你干的?”
“倒也不是,”梁檐声音闷闷的,宋过白居然从中品出点委屈,“我和东子提了一嘴,人那可是资深官二代,最懂得说什么最能戳中青天大老爷们的痒点,东子今儿和我联系过,说这事现在已经被一个更大的案件作为线索被盯上了,背后水太深,我们还是靠边站,让他们自己人查去。”
宋过白走到梁檐身边坐下,笑道:“我看你不姓梁,得姓刘才对,姓刘名备,运筹帷幄。”
水壶发出蜂鸣,梁檐“啪”关掉瓦斯炉,表情却看不出放松。
“所以,我问了你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这有什么难的,”梁檐从宋过白手里拿走杯子,低头重新续满热可可,眼睫藏在蒸腾的热汽中。
“——你很清楚我的能力,也知道我一定会用这种能力来找你,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宋过白不置可否:“的确如此,但这道题最关键的正是你说的时间问题。”
“是,的确如此,”梁檐语气冷肃,“要是让我找到一具尸体,我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做点什么。”
“.....”
“我们在上午8点多找到了赵崎他们,而现在距离那时候已经过去了12个小时,如果我现在依旧没有找到你,你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状况吗?”
“.....”
“我能感觉到,你现在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梁檐直直盯着他,“宋过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一点意思都没,我看到你睡在树下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想一拳把你揍醒?”
“咚”他把续满的杯子重重砸回地面。
“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一个明明单独行动去寻求救援的人,居然大白天特意找了个交通并不方便的地方睡着了?”
“为什么不沿着公路走?比起连路都到不了的这里,在路上拦车的成功率应该明显更高吧?”
“为什么明知我会通过你的情绪波动来找你,还要让自己睡过去?比起清醒活跃的人,睡着的状态更难共情,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应该立马就能推断出来吧?”
夜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止,露营灯投下无波的灯光。宋过白眉眼平静望着脚尖,什么都没回答。
梁檐满脸怒气望着他,却只能从他身上共情到流水般的和缓清凉——曾经,在建筑系的工作室里、自己的出租屋中,这份柔和曾无数次令他欣喜、让他沉迷;跟着宋过白从南都来到孜甘以来,这简直是他混沌世界中唯一的安抚和救赎。
但现在,这汪清泉令他感到近乎实质的焦躁和愤慨。
长久的沉默后,宋过白轻声道:“凉了。”
“....啊?”
宋过白看向杯子里的可可。
“啪!”瓦斯炉被重新点燃,火苗舔舐杯底,发出细碎的声音。
“你说得对,我的确在赌,赌你一定能察觉到我们出了事,也赌你能够在我撑不住之前找到我。”宋过白轻轻笑了笑,“但我的确没料到,我会心大到在这种荒郊野岭睡着,关于这一点,我得承认错误——我对你的信任,可能已经超出了我自己的认知。”
梁檐把头埋进膝盖。
宋过白继续淡淡道:“我是建筑师,空间感和方向感很好,车翻下去的地点、回村的方向,我心里基本都有数,求援确实是我离开的目的。只要我获救,就一定能找到赵崎他们,论效率,这样做无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