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门主像片被秋风卷动的枯叶,贴着阵法边缘的青藤暗影踽踽而行。鬼鬼祟祟的,哪有平日里一派掌门的威严,倒像是个钻狗洞的狗,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气人。
燕临溪的静室亮着一盏孤灯。
竹制书架上摞满了线装古籍,最底层的几本边角浸着暗褐色水渍,像是被雨水反复洇过。少年临窗而坐,月白中衣的袖口挽到小臂,指尖划过书页,那些密如蚊足的注解在烛火下明明灭灭,翻书的沙沙声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敛。
“小徒孙 ——” 老门主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他半边身子探进门内,眉梢还沾着几片松针。眼珠在堆满书卷的房间里骨碌碌乱转,直到看见案前少年连眼皮都未抬,才讪讪地搓了搓手,“木作僧…… 你想如何处置?”
“留着能炼丹?还是能破阵?”燕临溪翻书的动作顿了顿,烛火突然爆出个灯花,将他垂落的睫毛映在书页上,盯着书中 “奇门遁甲” 的批注。
“若只是个占地方的废物 ——” 少年终于抬眼,眸光冷得像腊月的井水,“师祖该知道,玄云山不养闲人。”
老门主后退半步,望着少年的手腕。这孩子下山时,还会追着他要糖葫芦,如今眼尾那抹青黑里,竟藏着寒意。他张了张嘴,想说说玄云山的护山大阵,想提提伊介,但话到嘴边却成了声叹息,袖口突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燕临溪对此毫无察觉,他在认真研读起那些自己曾经不想学习的常识。那些曾经被自己视为枯燥无味的内容,是别人求不到的机缘。
“对了。” 老门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慌忙撩起宽大的袍袖。
几卷用蓝布包裹的几卷旧书从袖筒里滑出来,封皮上 “云游杂记” 四个字已褪成浅黄。他将书往案上推时,指腹在书脊边缘的磨损处上摩挲了两下,突然干咳着别过脸,“我年轻时…… 咳咳,瞎逛荡记的闲篇,你……”
话未说完,手腕突然被少年攥住。燕临溪的指尖还带着书卷的凉意,这几本书看起来颇为陈旧,一看就是翻过很多遍。
“师祖,别挡着阳光了。”烛火突然剧烈摇曳起来,少年猛地转身,将老门主往门外推去,木扉 “砰” 地撞上门框。
“哎!”老门主被燕临溪这突如其来的一推,故作踉跄,“臭小子!好歹我也是你师祖,就这么把我赶出来了?”
他撞在廊柱上,扶着腰瞪着紧闭的木门,无视掉屋内翻书的沙沙声时,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哐哐哐地拍门,“小兔崽子…… 当年偷我糖糕时,怎么不见你这么凶……”
丹峰的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三日,将窗棂染成一片朦胧的黛色。
燕临溪蜷缩在藤编软榻上,膝头摊开泛黄的游记。烛火在青瓷盏里明明灭灭,映得他眼底浮动着细碎的光,连窗外老槐树上的寒鸦扑棱棱振翅离去,都未曾惊起他分毫。
燕临溪指尖拂过墨迹未干的批注,那字迹铁画银钩,转折处却带着几分潇洒的飞白,与老门主常年写符的笔锋截然不同。他对着烛火将书页举高,恍惚间似乎看见执笔者在风沙中疾书,墨汁未干便被大漠的烈风卷起细沙,簌簌落在字里行间。
书中的世界鲜活如在眼前。江南的杏花酿如何在青瓷碗里漾开绯色涟漪,塞北的胡杨木烤全羊怎样在篝火上滋滋冒油,连西南苗寨里绣娘指尖翻飞的银线纹路都写得细致入微。
当看到写着 “遇红衣女子赠桂花酿,醉卧青石三日” 的段落时,少年耳尖微微发红,连忙翻过一页,却不小心扯得书页发出脆弱的 “嘶啦” 声。
可翻到最后一本时,燕临溪的动作突然僵住。
缺页处参差不齐的断口刺得他眼睛生疼,前一页还写着 “救魔族少年于玄冰崖下”,后一页却只剩零星的残句“... 不可信... 血契... 命不久矣”。他反复摩挲着残留的字迹,仿佛能摸到纸张背面凹陷的笔痕,心口像是被悬在半空,既想知道那魔族少年的命运,又忍不住猜测写游记的人究竟遭遇了什么。
雨不知何时停了。
少年垂眸凝视着那些残缺的文字,忽然长叹一声。他小心翼翼将游记收进桐木匣,走向伊介的书房。檀木书架上,这些破旧的游记与整齐排列的典籍格格不入,燕临溪却郑重地将它们塞进最里层,藏起了一个谜题。
丹峰寂静无人,唯有那株万年雪松依然挺立,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在空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雪坑。
燕临溪站在屋檐下,望着漫天飞雪,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百无聊赖。指尖传来的微微发痒,是许久未握剑的悸动,催促着他奔向那片熟悉的天地。他深吸一口气,踏着厚厚的积雪,朝着远处那尊熟悉的身影走去。
巨大的青石旁,封无早已被厚厚的积雪掩埋,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燕临溪快步上前,双手扒着封无身上的积雪,终于,封无那身素白的衣袍展露出来。他抽出腰间的长剑,轻轻塞进封无的手中,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期待,“陪我练剑。”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北风,封无毫无反应,时间好像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动。
燕临溪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满是失落。他垂眸,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吞没,“我很抱歉。”
可封无依旧沉默不语,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不甘心的燕临溪围着封无转了几圈,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满是疑惑。他伸手在封无身上摸索着,嘴里喃喃自语,“你是哪里坏了吗?之前还会跟我互动来着。”
封无突然动了,身形一闪,巧妙地避开了他的某些触碰,袖袍一挥,一股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花朝着燕临溪扑面而来。燕临溪被吹得后退几步,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可眼中却燃起了兴奋的火花。
在这阵风过后,封无又恢复了之前的静止状态。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整个人挂在封无身上,双手死死抓住封无的手臂,声音里带着撒娇和耍赖,“陪我练剑,陪我练剑,陪我练剑!”
封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不堪重负,单膝缓缓跪地。却依旧面无表情,轻轻一甩,将燕临溪抛了出去。随后,迅速起身,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指尖凝出一抹冰蓝,在雪地上缓缓写下,“无事不扰,回去吧”
写完后,他又如同之前那样,恢复成了那副沉默的姿态。这冷漠非但没有让燕临溪退却,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好胜心。以往封无总是顺着他,可这次居然不听话。
燕临溪的眼睛亮得惊人,他猛地折下一根雪松枝。没有动用一丝灵气,仅凭精湛的剑法,挥舞着树枝冲向封无。树枝划破空气,发出 “呼呼” 的声响。
封无终于不再无动于衷,他微微侧身右手掐诀,周围的灵气迅速汇聚,眨眼间,一把晶莹剔透的冰剑出现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