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嫣摔碎第七个青瓷枕时,檐角铜铃在夜雨中荡出破碎的清响。
宇文绰站在被瓷片割破的茜纱窗外,看着烛火将她单薄的身影投在《山河堪舆图》的裂痕处——那是被灭的南靖穆王府的旧址。
"嫣儿,你七岁那年翻西墙偷莲蓬......"他突然推开门,掌心的冰裂纹玉佩在暴雨夜泛着萤光。
碎瓷刺破锦靴的刹那,十五年前的莲香忽而漫过血腥——十二岁的他潜伏在夏侯府邸墙头,看着藕荷色襦裙的小娘子赤足踏入莲池,腕间银铃惊起的水珠正巧溅在他玄甲暗纹上。
"你也来偷莲蓬?"记忆里的少女甩来支并蒂莲,花茎缠着的银链勾破他袖中密信。
此刻眼前的夏侯嫣突然抓起妆奁里的银剪,将枕边并蒂莲纹锦被绞得粉碎,却在棉絮纷飞间触到个硬物——半枚浸着松烟墨的双鱼玉佩,正是当年她刻给"阿迹哥哥"的。
"这玉佩怎么在你这儿的?这是儿时我失足跌入水中,一个小公子救了我,我给他的,这个怎么会在你这儿?"
"这……这是我意外得到的"
"意外?你的意外可真多啊!这玉佩是意外,若薇姐姐是意外,包括南靖穆王府的血案也是意外,宇文绰,别自欺欺人了"
宇文绰的剑穗突然断裂,墨玉珠滚过满地碎瓷。
"嫣儿,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宇文绰说着说着靠近她,夏侯嫣情急之下,拔下头上银簪,慌乱之中刺中他的胸口。
"嫣儿,你别这么狠心,过去的事儿,你可以不记得,但是,请你不要误解我,你不能推开我"
他放开她的手臂,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箭疤,狰狞的旧伤竟与阿迹尸身上的致命伤如出一辙,"可知替你挡箭的人,从始至终......"
他徒手攥住她刺向心口的银簪,鲜血顺着簪头莲花纹滴在竹哨上,褪色的"嫣"字突然洇出朱砂红:"嫣儿,从始至终,这些利器都不及你伤我的万一!"
惊雷劈裂窗棂的刹那,夏侯嫣的银铃禁步撞开尘封的嫁妆箱。
泛黄的《海棠谱》中飘落半幅密信,焦黄信纸上的莲藕小人突然在血光中扭曲——正是宇文绰少年时特有的笔触。
她颤抖的指尖抚过信中暗语:"七月十五,宇文玉临代萧世子赴约",忽见背面浮现父亲朱批:"诛萧迹者,赐冰蚕解药。"
雨幕中传来西戎骨哨的呜咽,宇文绰却吹响了那枚竹哨。
清越的哨音惊起满池残荷,十五年前的莲香裹着血腥涌来——蒙面刺客的箭矢穿透他左胸时,怀中小姑娘的银铃正巧卡在箭簇凹槽。
而今那枚染血的银铃从他掌心坠下,铃芯滚出颗墨玉珠,内里嵌着的画像分明是夏侯嫣十四岁猎场挽弓的模样。
"你眼尾胎记里……"宇文绰突然咳出冰蓝色的蛊毒,血珠在青砖上凝成南靖密道纹路,"是萧世子咽气前,用我心头血刺的护命符。"
夏侯嫣的银簪当啷落地,簪头海棠花瓣层层绽开,露出半粒西戎狼毒丸——正是德安长公主昨夜"赠"她的安神药。
更漏声里,雨丝突然裹着焦香透窗而入。
夏侯嫣推开窗棂时,檐角铜铃正撞碎三更的冷雨。
十七盏兔儿灯在廊下晃着暖黄的光晕,将满庭新栽的海棠花浸成血色——那分明是西府海棠,却偏要学垂丝海棠的娇态,正如宇文绰披着玄色大氅立在花影里,非要扮作温润公子模样。
"嫣儿可瞧见东南角那株重瓣的?"他忽然举起竹剪,残枝上的新痂还凝着夜露,"根须缠着三年前你扔掉的合欢香囊。"
话音未落,最远处的兔儿灯突然倾倒,灯影里浮出歪歪扭扭的"嫣"字——正是她七岁那年教父亲写的第一个字。
夏侯嫣的银剪刺破掌心,血珠溅在窗边海棠蕊心。那抹猩红忽令她想起及笄那年,宇文绰送来的百株海棠苗皆用冰蚕丝捆扎,丝线浸着松烟墨香。
子夜更漏声里,宇文绰的玄靴碾过满地落英。他捧来的青瓷碗盛着海棠花粥,碗底却沉着半枚螭纹玉扣——正是当年蒙面人从火场救她时遗落的物件。
夏侯嫣扬手打翻瓷碗的刹那,玉扣撞碎在青砖缝间,迸出的萤光竟拼出阿迹临终前未写完的"护"字。
"这兔儿灯要浸过卯时的露水才亮得长久。"宇文绰忽然解开灯罩,露出内层薄如蝉翼的冰蚕纱。
三百颗萤火虫振翅而起,在雨中织成她年少时最爱的流萤星河。有只萤虫落在他新愈的剑伤上,照见皮下未清的狼毒正凝成海棠花瓣的形状。
夏侯嫣的指尖忽触到窗边某盏兔儿灯的裂痕,夹层里掉出半幅焦黄信笺。雨水晕开褪色的墨迹,显出宇文绰少年时的笔迹:"今代萧郎赴死局,唯求嫣儿岁岁海棠依旧。"信纸边缘还粘着干涸的花汁,恰是她及笄那年捣碎染指甲的西府海棠。
夏侯嫣推开书房门时,檐角铜铃正荡碎夜雨。宇文绰手中密信在烛火上蜷成灰蝶,落在青瓷盏中的残骸里,依稀能辨出"西戎王温孤华亲启"的字样。
"父亲的书信……当真全在这里?"她指尖抚过檀木匣中未烧尽的边角,忽触到半枚火漆印,竟与德安长公主的鸾纹私章一般无二,父亲竟与德安长公主也有往来……
宇文绰的玄氅掠过满地灰烬,将最后几卷羊皮纸投入火盆:"岳父与西戎往来的商队,已换成我的人。"
火舌吞没皮纸的刹那,夏侯嫣看见他腰间新佩的螭纹剑正泛着寒光——那是父亲珍藏二十年的镇宅之宝,是大婚前夜父亲予他的,让他护她一世安稳。
雨丝忽裹着焦香渗入窗隙。
宇文绰扳动博古架上的青铜朱雀,暗格中滚出方玉匣。匣中凤吞龙玉璧在火光中流转血色,璧身裂纹竟与德安长公主生辰八字暗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