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绰的九旒冠冕撞碎青铜晷时,夏侯嫣正用阿迹送的银刀割断合衾被。
冰蚕丝被面裂开的刹那,藏了三年的雁羽纷扬如雪,每一片都写着"和离"的草书——那是她偷临宇文绰批阅奏折的笔迹。
"嫣儿可知这被面..."他徒手攥住刀刃,血顺着冰蚕蛊纹路爬上她腕骨,"是用射落的九百九十九只雁翅织成..."雷光劈开窗纱,照见被面夹层里暗绣的《缚雁图》,落款是宇文绰十四岁时用的私章。
夏侯嫣将和离书按在烛火上时,宇文绰的剑锋正削断她腰间螭纹玉带。碎玉迸溅中滚出个螺钿匣,里头塞满她扔掉的染血帕子——每方帕角都补着雁形暗绣,针脚与阿迹赠她的荷包如出一辙。
"侯爷连女儿家的秽物都藏着..."她故意碾碎帕上干涸的血迹,"莫不是要咒我早夭?"
宇文绰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旧伤正渗着青黑毒血:"当年你中箭昏迷,这三百零九方帕子..."他抓起灰烬抹在伤口,竟显露出西戎密文,"浸的全是我换给你的毒血!"
当第一缕天光照透冰棺时,夏侯嫣的银簪正抵着宇文绰喉结。和离书碎屑在两人之间飘摇,每片都映出阿迹临终时的面容。
宇文绰突然捏碎藏在舌底的雁骨哨,哨声激得冰蚕蛊破体而出:"那年雁回谷乱箭里..."他咳着将蛊虫按回她胎记,"宇文绰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余生为夏侯嫣活着的宇文玉临,嫣儿,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夏侯嫣的心脏突然悸动。宇文绰染血的手指抚过"宇文绰"三字,底下竟压着"萧迹"的朱砂印:"夫人要离的究竟是宇文氏...还是当年在洛京东市,你我相识的情意?"
夏侯嫣茫然失措,他说的这些事,她竟然一件想不起来,"你说的这些,我不记得"
宇文绰紧接着追问,"嫣儿,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何我一回来,什么都变了,洛京东市的羊脂玉佩,还有你的及笄礼宴,慈安寺的长明灯和那支签,一件也不记得吗?嫣儿,我是玉临啊,你的玉临哥哥啊!"
他这个靠着她只言片语从沙场上厮杀活下来的刹罗,一回来,发现什么都变了……
宇文绰徒手抓碎最后一只冰雁,掌心赫然是她当年系在阿迹冢前的同心结——此刻正用冰蚕丝缠着他二人的青丝。
宇文绰的玄铁护腕叩在案头时,青铜鹤灯衔着的夜明珠璀璨异常。
夏侯嫣的翡翠玉镯撞上他腕间,冰裂纹里渗出的孔雀蓝毒液,正蜿蜒过那张未写完的《和离书》。
"你为灵儿求情时,"宇文绰扯开衣襟,心口那道贯穿伤的疤痕狰狞如蛇,"可曾想过这伤是替你挡西戎暗箭所留?"烛火忽明忽暗,映着案上夏侯嫣的影像。
夏侯嫣的东珠耳坠突然坠地,珠芯滚出半片泛黄的兵法残页。
那是沈姎手书的《龙渊策》末章,字迹遇血显形处写着"破局之法,在情不在兵"。她拾珠的指尖擦过他战甲裂痕:"侯爷以为,我是为灵儿还是为自己?"
窗外骤雨扑灭檐角灯笼,宇文绰的护腕暗格突然弹出一卷婚书。
褪色的"夏侯"二字浸着黑水河的血锈:"嫣儿可知,求娶你的婚书"他碾碎青瓷盏,瓷片割破掌心,"我日日带在身上,也许对你来说,是个笑话吧!"
夏侯嫣腕间玉镯叮当作响:"侯爷又可知,大婚夜的孔雀蓝匕首..."眼尾朱砂痣竟与温孤觞画像上的箭疤重合,"原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信物?那是南靖王妃送给我母亲的!"
更漏声里,宇文绰的玄铁剑劈开博古架。坠地的青铜狼首佩裂成两半,佩芯金箔拼出永徽十三年雪夜的真相——沈姎被掳那夜,襁褓中的女婴后腰赫然烙着宇文氏麒麟纹。
"你早知温孤觞是..."宇文绰的质问被夏侯嫣的唇堵在喉间。她齿间渡来的解药混着血香,正是孔雀蓝剧毒的克星。
纠缠间,《和离书》被泼洒的茶汤浸透,"情"字最后一笔竟与二十年前沈姎绝笔的"勿寻"重叠。
五更梆子惊碎残梦时,宇文府案头密函里温孤觞的亲笔信飘落,塞外雪水洇开的字迹写着:"侯爷,矿洞的央措枪阵图,我已亲手毁灭。"
宇文绰摘下冠冕时,鎏金烛台正映出夏侯嫣鬓间微乱的步摇。她攥着崔灵儿的生辰帖,凤仙花染的指甲深深掐进檀木匣子,"侯爷当真要把灵儿的幸福葬送?"
"夏侯源是你亲兄长。"宇文绰将佩剑搁在紫檀案上,剑鞘与青玉镇纸相撞发出清响,"三日前西境战报……"
"三日前灵儿与我说,她不愿委曲求全"夏侯嫣突然掀开妆奁底层,扯出半幅血迹斑斑的羊皮卷。
烛火摇曳间,宇文绰看见自己熟悉的笔迹旁添了娟秀批注——正是崔灵儿独创的璇玑算法。
窗外忽有碎雪卷进来,崔灵儿披着未系带的狐裘倚在门边,腕间银铃随着咳嗽轻颤:"表哥可还记得及笄那年,你问我想要什么生辰礼?"她举起缠着纱布的右手,指尖还沾着朱砂,"我说想看看大司马府的星象台。"
宇文绰瞳孔骤缩。那年他为哄哭闹的表妹,破例带她登上观星阁,却不知少女在铜晷背面刻了卦象——正是今日困住西戎大军的死门方位。
崔灵儿腕间的守宫砂在雪色中泛起同样诡艳的红光,恍若并蒂双生花。"表哥求娶夏侯氏女,看中的不也是这道'凤鸣九天'的吉兆?"
宇文绰不语!也许是吧!可自己早已无力解释,他不过是个利用权势逼人就范,攀附夏侯家的罗刹罢了。
剑穗上的墨玉突然断裂,宇文绰伸手去接,却见夏侯嫣已将羊皮卷按在烛火上。
焦糊味弥漫时,他听见妻子第一次用朝臣的口气说话:"明日我会向陛下请旨,让灵儿入太史局当女官。我知道,被逼无奈的心情并不好受"
宇文绰的心又痛了一分,原来在她心中,却是逼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