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十三年,霜序。
平宁荒原上最后的狼烟已化作天际线的一缕残灰。
北靖玄甲军残破的旌旗斜插在焦土中,旗角犹自滴着凝滞的血珠。
宇文承躺在被血浸透的赤砂地上,虎目半阖,残阳正将他破碎的锁子甲熔成一片碎金。
三只秃鹫在枯死的沙棘枝头焦躁踱步,青铜色的利喙不时啄破死寂。
忽而一阵腥风掠过,领头的秃鹫展开丈余宽的腐翼,钢爪直取将军咽喉。电光火石间,半截红缨枪破空而起,寒芒过处,污血如墨梅绽在将星皲裂的唇畔。
"阿姎..."喉间滚出的名字混着铁锈味,宇文承攥紧掌中"央措枪"。这柄陨铁锻造的神兵如今只剩三尺残刃,枪缨上还缠着妻子临别时系上的合欢穗。
记忆如潮水漫涌——七日前中军帐内摇曳的烛火,副将眼底闪烁的异芒,子夜时分骤然响起的西戎骨笛...
惊雷骤落,雨箭穿透硝烟。
宇文承以枪拄地,缓缓支起千钧之躯。玄色披风在暴雨中翻卷如垂死玄鸟,他望着满地残缺的玄甲同袍,忽而长笑震彻九霄。火把掷落瞬间,赤焰冲天而起,将七万忠魂炼作漫天流萤。
七日后,洛京城的暮鼓撞碎在朱雀长街。驿马踏着青石板上未干的血迹冲入宫阙,惊起栖梧殿檐角鎏金铜铃乱颤。
明黄绢帛自御案飘落,恰盖住奏报上刺目的"灰飞烟灭"四字。景明帝踉跄扶住蟠龙柱,喉间腥甜漫过先帝临终托孤的誓言。
与此同时,宫门处的汉白玉阶上,八岁稚子正数着砖缝间的蚂蚁。他怀中揣着半块冷透的胡麻饼,素锦袍角沾着晨露——这是母亲出征前亲手缝制的,针脚细密得能网住整个春天的杏花雨。
"皇祖母,父亲说北疆的雪鹞该换羽了。"
父亲临行前,曾对自己说,北疆的雪鹞换羽的时候,他就会回来。
宇文绰仰起小脸,琉璃似的眸子映着太后鬓间微颤的九鸾衔珠步摇。
老妇人指尖深掐进佛珠檀木,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崔氏抱着襁褓中的婴孩跪在丹墀下,身后是三百里加急的求援烽火。
及至寒衣节,满城纸钱作雪飞。宇文绰立在镇魂幡森森影幢中,看白烛泪层层覆住父母灵位。
祖母将虎符佩玉系上他单薄肩头时,鎏金错银的寒意渗入骨髓。少年咽下喉间呜咽,从此把泪凝成玄铁甲胄下的冰棱。
永徽二十三年冬,寒甲凝霜。
宇文绰勒马立于雁回隘口,玄铁面甲下眸光如淬火的刀锋。朔风卷起残雪掠过他肩头蟠龙纹吞金甲,十几年前母亲缝制的素锦内衬早已磨成蝉翼,却始终紧贴心口。
"少将军,西戎前锋距此不足三十里。"斥候喉结滚动,望着山隘间蜿蜒如毒蛇的火把长龙。
少年将军抚过腰间残缺的央措枪,枪柄缠着新旧交叠的葛布——那是八岁那年,他用祠堂供桌上的经幡裹住的裂痕。
"传令,放狼烟。"
当第一支鸣镝撕裂夜空时,宇文绰想起父亲战报中那句"灰飞烟灭"。他摘下玄铁面甲,任寒霜在眉睫凝成冰晶。身后三千玄甲死士沉默如渊,铁衣相撞的铮鸣惊起林间栖鸦。
此役,西戎三万精骑尽殁于雁回谷。人们传说那夜雪鹞泣血,有人见少年将军独坐尸山血海,用敌酋颅骨盛酒祭天。
残月映着枪尖垂落的血珠,在地上画出蜿蜒的往生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