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慈借口自己的衣服脏了,要了件雄青楼里专为女客备下的衣服,换上以后溜出门去——那件衣服华丽低调,与女客们的风格相似,不像叶慈原来那身,一看就是个穷跑江湖的,如此一来,她在楼内行走,便不至于太过显眼。
子时的雄青楼浸在龙涎香与脂粉香味交织的无形雾气里,九曲回廊雕梁画栋,却每个拐角都长着同一副景致,若非极为熟悉此间的人,大概走不过一百步就要迷路了。
叶慈下楼时,栏杆旁悬了个错金鸟笼,笼中站着只画眉鹦鹉,一见人来,便扯着嗓子喊:“天高任鸟飞——”
是个好寓意,只是有些讽刺。
叶慈被那鹦鹉的破锣嗓子吓了一跳,险些撞到身后的人,她连忙道歉,那人却比她还要惶恐,雪衣赤足,脚腕上戴了圈银铃,每走一步便响一声,甚是悦耳。
那人似乎很不想让叶慈看见他的脸,慌忙道了个歉便侧身而过,几乎落荒而逃。
叶慈心中觉得有些奇怪,看此人装扮像是楼中男倌儿,想来应当是怕冲撞了客人,再将他告到魏紫那里去吧。
西域舞赤足踏过琉璃地砖,足铃与相撞的脆响里,叶慈偷偷遛过大厅,来到了上次赵明予带她来的僻静处。
上次她便注意到了,这昏暗小道看着不长,一墙之隔的后面是供小倌儿与恩客行欢的私密场所,因此无人通行,极为安静。
然而,这雄青楼从外面看,显然要比这条小道长多了,叶慈默默走到尽头——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这小道尽头,势必还有一条暗道。
隐在黑暗中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奇珍异宝,红珊瑚、金元宝,叶慈能叫出名字的不多,她指尖抚过架上的翡翠貔貅,忽觉兽首左眼嵌的波斯猫眼石触感似乎有些异常——
茌宁地处大允之北,本就气候干燥,近日里又入了秋,连路旁的树皮都要被|干掉一层,这宝石上却隐隐有潮气。
她从腰间掏出酒壶,将琥珀液洒在上面,泼溅处,貔貅右爪机关钮“咯吱”一下,松动了,而那酒液之上,显出一道浅淡指痕。
难道之前有人进去过……
叶慈想起方才撞到自己的那名白衣小倌儿,似乎也是往这个方向走的……
她定了定心,为了防止留下痕迹,也避免此间主人在上面下毒,用手帕包住自己的手指,将宝石按了下去。
暗道门枢转动的刹那,久不见天日的霉腐气味儿混着西域沉水香扑面。
叶慈不自觉地皱皱眉,她怕前面有人,不敢点灯,一路屏息,摸索着前进。
暗室深处忽闻环佩轻响,她立刻贴壁屏息,向声音传出处看去,只见方才在外面见到的那白衣小倌儿正将病弱少女抵在冰棺旁,不住吻着她的下巴。
少女像是受不住了似的轻轻推了推那小倌儿,看着却更像欲拒还迎,她鬓边珠花轻颤,叶慈看着那珠花,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那小倌儿忽然伸手将珠花从她发间摘下,气息不稳地说:“恩客……娘子恩客……恩客娘子……我那时在上面跳舞,你就在下面那么看着我,天知道我多想下来亲一亲你的脸……你那时落下这珠花,是故意的吗?”
女子娇嗔地点了下他的肩膀:“知道还问,就为了给你留个念想……”
叶慈想起来了,这白衣小倌儿应当便是她第一次入雄青楼时,看见的那位献舞的舞者,那时侍者是怎么介绍他的来着?
——“雪域舞奴”?
——是“魏娘子新训的雪域舞奴”。
刚训出来,便能与人在密室中偷情了?
叶慈见他们动作间都不似有内力傍身,那女子甚至不时掩唇咳嗽一声,倒像是有些病弱。
看他们愈演愈烈,叶慈不得不出声轻咳了一声。
二人立刻触电般分开,女子一把拢好衣服,雪域舞奴则挡在她身前,道:“谁?”
他声音不大,但在这暗道中仍有回响,他似乎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似的缩了缩脖子。
叶慈失笑,从黑暗中走出来:“胆子这么小,还敢背着楼主私会客人?”
“你……”
舞奴刚想说什么,便被那病弱女子打断,她站出来,道:“是我没钱,付不起雄青楼的恩赏钱,阿郎与我是两情相悦,你不要为难他。”
“不!是我不要你付钱的,香姑娘,不是你的错!”
“阿郎……”
“香姑娘……”
叶慈:“……”
眼见他们又快浓情蜜意起来,叶慈连忙打断道:“打住打住,我没想着告发你们。”
“真的?”阿郎眼睛一亮。
叶慈点头:“自然是真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他又连忙问。
叶慈见他那个着急的样子,也不再卖关子,爽快道:“若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帮我放风,我便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放……放风?”阿郎的汉话似乎不是很好,一时没理解放风这个词的含义。
那位香姑娘脸色却一变:“你……你要偷东西?”
叶慈一挑眉。
她当然不介意被如此误会,他们这般误会,还免了她再找理由搪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