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他们因为向往她的耀眼而团聚在她身边,而现在她意识到,这样的团结是脆弱的、暂时的,真正使她耀眼的并非她本人的品格,而是她的思想和信念。
如果他们能认识到这一点,即使她离开,她的事业仍会继续。
五个月后,王庭筋疲力竭、偃旗息鼓,在大公的授意下打道回府。
奥莉加的身体也越发沉重。
发育中的胚胎疯了一样吸取着她体内的魔力。
“有时我感觉自己体内有一只寄生虫,它扰乱我的精神和健康,掠夺我体内所有的营养,以虚妄的母职和繁衍的天性欺骗着我,让我为其奉献我的一切。”
奥莉加看着自己的肚子,就像在审视一件全然陌生的事物。她又有了动笔的冲动。
“嗯。”阿德丽娜并没有为她这看似反人类的言语而惊恐万分,也没有将之斥为白日呓语,“如果你能记起小时候我们一起读的黑暗圣典的话,应该会想起,这种奉献有一个词可以用来矫饰,其名为‘爱’。”
“爱吗?”奥莉加摇了摇头,“这又不是天生的。黑暗女神是慈悲与仁爱的神明,你看,在她的圣典中,人类要经过多么鲜血淋漓的道路,才能习得‘爱’这种可贵的情感。”
她摸了摸肚子:“我不过是这孩子来到世界上的一个容器,之后她会长成什么样,就看她自己了。”
“不打算给她看看你写的书吗?”
“人们时常认为,孩子是父母意志的延续,也有人认为,孩子是缩小版的成人,只待时机成熟就会变得和这世界上的任何成年人类一模一样。实则不然,孩子就是孩子。它们先是成长在母体内的寄生虫,而后是四处调皮捣蛋对人类情感责任一窍不通的异类,在漫长而坎坷的成长过程中,它们经过浸满献血的荆棘之路,才能逐渐知晓‘人类’为何物。”
阿德丽娜点头:“即使她和你走向完全相反的道路,那也是她的自由。不过这些话听起来,倒是有些你童年时答在试卷上那些话的味道了,不知道老修道院长还在的话会不会再气得跳起来罚你去厨房砍柴。”
房间里的黑暗女神像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奥莉加笑了:“你看,不管她同不同意,女神是同意我说的话的。”
奥莉加生产那天,是个阴沉的雨天。
阿德丽娜从产房把孩子抱出来,惊讶地发现它的眼睛是如同大海一样蔚蓝而澄澈的颜色。
“这是王室的孩子?”
奥莉加挑了挑眉,露出小时候在斋戒日偷偷把院长的红菜汤换成香肠汤而未被发现一样的神气:“你猜?”
在那之后不久奥莉加就带着还愿意追随她的人们离开了沼泽城,前往大陆各地游历。
在送别他们的过程中,阿德丽娜在队伍中发现了一个眼睛如同大海一样蔚蓝而澄澈的蓝发精灵。
她朝着奥莉加挤眉弄眼,神情里传达的疑问是:“是他?”
奥莉加照旧朝她眨了眨眼,神情狡黠:“你猜?”
像奥莉加这样的例子从前没有过,失败也很正常。
但她相信苦难绝不仅止于圣嘉兰一处,也许在别的地方,她能够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也许在别的地方,有人产生了和她相似的想法。
在离开之前,对于阿德丽娜的疑问,奥莉加的回答一如既往充满了她的风格:“这是因你而诞生的孩子。你是她的母亲。”
这就是阿德丽娜,也是娜丝塔夏对于她的母亲——奥离加女士最后的记忆。
她还记得记忆的最后,阿德丽娜伸出了一只手,看着自己的好友走向了她既定的深渊。
“我不能接受再失去你……”
娜丝塔夏感到有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她,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
她浑身一震,整个人从宛如溺水一般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第二次……”一张陌生的清丽脸庞出现在她眼前,这张脸庞的主人还牢牢握着她的手。
原来刚刚握住的不是奥莉加的手,而是她的吗?娜丝塔夏后知后觉。
“我不能接受再失去你……第二次?你把我当成谁了啊?抓得这么紧……”这张陌生的脸庞上露出娜丝塔夏熟悉的调侃神气。
魔法消失,梵西原本的相貌也逐渐显露。
“早知道就不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了。像这样烧得昏睡过去,被大老虎吃了我也发现不了。”她撕下一片衣角,沾着不知从哪搞来的水擦拭着娜丝塔夏冷汗遍布的额头。
“你这一半血液的主人对你影响很深啊,连做梦的时候都能影响到。一般来说,正常的换血秘术不会带来这么深的影响。”
“这都能看出来……”娜丝塔夏支着头坐起来。
天色渐暗,梵西升起的橙黄篝火为她因为高烧而酸涩的眼睛带来温暖,篝火上简单放着半个龟壳,几块炖得半烂的乌龟肉在其中沉浮,旁边的火堆上放着另外半个龟壳,一把三角叶模样的草在其中顺着清水的沸腾而翻滚,散发着一股青草独有的清新味道。
身旁的叶片上放着几个尚沾着水珠的浆果,梵西举起一个放到她嘴边:“我尝过了,没毒,水分还挺足的。来,张嘴。”
不仅水分足,还带着一股浆果特有的酸甜清香,缓解了高烧带来的饥渴。
娜丝塔夏不知不觉把梵西带回来的几个浆果都吃完了。
“那边还有,但不准再吃了。留点胃口喝药吃肉。虽然这个浆果味道不错,但药性未知,要是和草药相冲就完了。”梵西将火堆上偏小的那个龟壳取下来晾凉,将其中散发着青草气息的水端到她面前,“试试看吧,不退烧可不行。以前村里小孩高热不退,老人都是用这种草煮水喝的。”
娜丝塔夏接过龟壳,放到嘴边,那种青草的清新气息转变为了草药特有的草腥气和苦味。她捏着鼻子一饮而尽,眉头也没皱一下。
“这么短的时间能做这么多事情……”
梵西笑了笑,手中动作不停,将营地周围的守夜工作布置停当。
“我说了,跟我在一起你不需要考量如何牺牲自己,只要相信我就够了。”
这种充沛的精力和自信与她身体里阿德丽娜记忆里的那个背影逐渐重叠。
即使是她的学生,也会和她如此相像吗?
娜丝塔夏混沌的大脑中只剩下了这样一个念头。不过这样很好,她从未想过一个在野外如此困顿的夜晚居然能过得这样安心。
“奥莉加……”
梵西叹了一口气,又开始说胡话了。
本来还在猜她和老师的关系,这下她自己全招了。
不过就算没有这层关系,她也不会将一个在危险中拯救自己的伙伴弃之不顾。
问题在于,为什么娜丝塔夏体内的血液对她影响如此之深?而且她的易容魔法也是过了每日的时效才退去的。而地面上那个单向传送魔法阵仍旧散发着微光。
这里的魔力干涸现象似乎无法影响到进入幻象森林时就保持着的魔法状态,只是不能在这里使用新的魔法而已。
由此可见,这里的魔力干涸现象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恐怖。
也许也和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有关。梵西想,很巧的是,她对幻象森林的了解比那些历史书上所描写的还要更多一点。
但至于这更多的一点能不能支持着她走出这里?她并不能确定。
等明天天一亮就带着娜丝塔夏继续向前吧。
只要向前,就会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