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无论成功与否,梵西的血肉崩离症都不能有所缓解了。
她想,在索菲娅·赫里斯博士在研究报告中指明了血肉崩离是所有美神神系教徒必将且会永久经历的过程,阿芙洛斯本神也不例外。
那她还在犹豫什么?
还有其他人能做到这件事吗?
从这里生还还会是她的第一考量吗?
梵西划开自己仅存的血肉,血色的防御场在她和娜丝塔夏身边展开,来自守护天使的魔音和攻击被尽数挡下。
娜丝塔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这种放弃一切的架势……
她心中一紧,身体里属于黑暗女神教徒的血液开始躁动。
堵塞在东北角的血管被梵西的骨刀层层划开,腥臭粘稠的血液顺着墙壁滑下。
“索菲娅·赫里斯的研究报告上说,当时情况紧急,中央实验室的研究员没时间赶去使用光耀之门,她直接在基地上设置了一个随机传送魔法阵,能随机传送到那阿索平原的任意传送节点。虽然过去了千年,这些传送节点还有不少尚存于世。安全性上问题不大。”
梵西将血肉凝结成桥梁,将娜丝塔夏送上洞口,“走吧。不要再说什么不能丢下同伴的傻话。”
“我们不是同伴。”
梵西的身体逐渐和周围的血肉融为一体,娜丝塔夏很难分辨地上那些不断翻涌吞食着地上血管残渣的血肉中,哪些属于梵西。
只有身下稳稳托着她向上的那座血肉之桥上能察觉出梵西的气息。
娜丝塔夏身体里属于黑暗女神教徒的那半份血液彻底失控,仿若阿德丽娜失去奥莉加时一样的恐惧涌上她的心头。
她趴下身对着那座血肉之桥说话:“如果不控制的话,这里的邪神气息迟早会蔓延到地上。整个芙蕾利亚甚至周边其他地方都会遭殃。你想一个人留下来逞英雄?你以为你是谁?一个邪教徒还想对抗邪神残躯?”
她的表情冷静,可声音里已经带上轻微的哽咽和激动:“你做梦!”
“娜拉。”梵西早已不具人形,娜丝塔夏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沉静温柔的声音叫着她的小名,“你已经被永恒剧场影响了,变得更加情绪化。我难道对你来说是什么重要的人吗?我们才不过见过几面而已。”
血肉之桥稳定地将她向上托举,刻绘在血肉斑驳的墙洞上的魔法阵亮起微光。
“如果你是出于对陌生人的关心,那么我告诉你,我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战争。”
“甚至在这里的事态平息之后,苔藓城内的塞拉菲拉势力就会受到重挫。等大公和伊万鹬蚌相争,你推翻他们的道路也会更顺利一点。”
“对了,你出去之后麻烦帮我去芙蕾利亚第八大街66号糖果铺送个信,就说会长出去散心,商会一切事物照旧。”
“这样,我们在这里一起冒险的情谊就算结清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这不就是在交代后事吗?什么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战争……”
梵西听到娜丝塔夏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单词,那是愤怒到极致,气得浑身发抖,又恨得咬牙切齿才能发出的声音。
她裸露的血肉中混入了温热的泪水。
有点咸。她的血管告诉她。
“我不能接受再失去你……第二次。”
娜丝塔夏挣开她的束缚,从血肉之桥上跳下来,银月弯刀划过守护天使张开的骨翼,带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要吞噬神躯,还要吞噬信仰,你一个隐姓埋名做生意的……小商人,去哪里汲取信仰?你会被神躯的力量撕裂!”
娜丝塔夏向前踏出一步,无边的静谧和黑暗在她身后的银月弯刀开始蔓延。
“崇高而深远的黑暗啊。您是黑夜的主宰、星光的女王、慈悲的悬月。”
“您迷途的羔羊向您祈求黑暗的护佑。”
“让星光指引迷途灵魂的前路,让月色划破俗世的欢愉,从庸众的痛苦中将其拯救。”
无边的黑暗开始在中央实验室中蔓延。
这种黑暗和之前阿芙洛斯的守护天使们缔造的那种黑暗不同,充满了宁静祥和的气息,但也有着崇高而宽广的力量。
黑暗女神的气息降临在中央实验室,在血茧和两人之间徘徊的守护天使纷纷扇动着骨翼退去。
“去吧。”娜丝塔夏眉眼中带了几分慈悲的神性,“愿女神保佑你。”
离散的血肉状态下梵西反而更好行动,她将意识附着在实验室中垂荡的血管上,几个呼吸间就回到了血茧之前。
那些守护天使似乎想要追过来,却被娜丝塔夏的神降压得不敢动弹,而血茧周围的血肉一旦靠近就会被梵西吞噬。
这样看来,还真是血肉分散的状态更好行动。
梵西在心里直摇头,不对,不能听从阿芙洛斯的诱惑,一旦承认了血肉分散的状态比人类状态更好,她就会在这种状态中迷失自我,最终异化为只知道吞噬血肉的怪物。
在索菲娅·赫里斯博士的记录中,血茧的表面坚韧无比,但在血肉状态的梵西身下,血茧几乎可以说是一戳就破。
血茧中透明的粘液留了一地。
以梵西如今的感官来看,它竟然散发着醇厚的芬芳,就像经年的红酒,让人忍不住想去品尝。
血茧中的人形随着液体水位的下降而显露出来。
祂的脸庞确实极其美丽,即使让世界上最挑剔的美学批评家来评价,他也只会对着这幅躯体滔滔不绝地吐出一连串的赞美。
这是一种不带有任何性别特征的美,不是男性的硬朗也并非女性的柔和,而是纯粹的,从美学意义上来说,符合黄金比例的美。哪怕穷尽一个人类所有的想象力,他也不能想象出世界上还会存在这样直观、纯粹、无可辩驳的美。
祂的身躯,同样的,也不具有任何性别特征,却兼具雄壮的力量和婉转的柔和。
你可以想象祂在运动场上挥洒汗水或者在阳光下安静地坐卧看书,而不会有任何人在这些场合移开眼睛,因为这样优美的体态在他们的人生之中不会出现第二次。
梵西想:啊,这才是符合人类想象的、真正的美神应该有的样子,而不是什么恶心的血肉之城。
她操纵着周身的血肉将这副完美的躯体层层包裹,就像远古单细胞生物那样缓慢地包裹,消化着自己的食物。
啊,我现在有胃吗?还是说我全身上下到处都是胃呢?这是我的胃还是别人的胃呢?
梵西缓慢地思考着,世界的运转在她脑子里仿佛都停滞了。
她缓慢地思考着这些无厘头的问题,没有找到答案。
她机械而艰难地吞噬着,直到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