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官道蒸腾着热气,青布车帘挡不住蝉声喧嚣。
李云锦歪在软垫里,懒洋洋地头也不抬。
李云芳倒是兴致盎然倚在窗边,明明已经看过许多次的风景,她却似乎总是看不腻一样。
“姐姐,快看,外面有白鹭呢。”
未及李云锦抬眼,官道旁田埂上飘来几句闲言碎语,随风灌入车厢内:
“今年这稻谷老天开眼喽!”
“可不是嘛,老李家那十几亩水田,去年撒了那郡主献上的紫云英种子,嘿,今年稻穗子沉得能把杆子都直不起来。”
“那是‘天女散花’!朝廷派的大人管那草叫‘岁宁苜蓿’!说沾了仙气儿的地种什么都旺……”
李云锦闻言,唇角牵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目光转向了外面。
李云芳更是已经得意地摇头晃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马车辘辘碾过土路,将那些黝黑脸膛上满足的笑容抛在身后,离京城越来越近。
风中的气息却在无声转换。原先还混杂着水草清气的空气渐渐沉滞下来。京城那巨大的阴影逐渐出现在眼前。
车厢里的冰盆早化尽了,只余一丝微弱的凉意苟延残喘,汗珠细细密密地从鬓角渗出。
李云芳热得有些烦躁,扯了扯领口,小脸皱成一团。
“快到了。”李云锦轻声安抚,掀开一线车帘,目光投向远方灰蒙蒙的京城轮廓。
城门口一如既往地喧嚣嘈杂,车马人流排成蜿蜒的长龙,缓慢地挪动着。
守城兵卒的呼喝声、商贩的叫卖声、牲畜的嘶鸣、车轮碾过石板的辘辘声……各种声音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膨胀,搅得人脑仁嗡嗡作响。
李云锦的马车刚排进队伍不久,车帘外便传来一声呼唤:“表妹。”
一骑纯黑骏马分开人流停至车前,马上青年身姿挺拔如长枪,唇边扬着一抹温润笑意,是叶流空。
“表哥?”李云锦有些意外,旋即脸上带上笑容,“舅父舅母可安好?怎劳动你亲自来接?”
“表哥!”李云芳立即从车厢探出头去,眼睛亮闪闪的。
“云芳长高了,”叶流空笑道,随即看向李云锦,“如今京城里人多眼杂,我娘忧心,命我护送你们归家。”
他策马近前几步,自然地与云锦的车窗并行,马蹄铁在青石板路上叩出清脆声响。两人距离拉近,只隔着狭小空间。
叶流空的声线压低了,在辘辘车轮的掩护下传过来:“宫里有风声了。”
马车进了城,一片热闹声中,叶流空的声音极细地传进来:“陛下龙体,全赖着表妹的药酒撑着,看着倒还平稳。只是精力……到底是大不如前了。如今太子殿下监国的日子,眼见着是一日多过一日。”
话锋一转,他的声音压得更沉,“近日殿下常召姑父入东宫,偶也向姑母……打探过你。”
李云锦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太子殿下有心了。”
语调平稳如常,听不出喜怒。
说完,她摸出一块颜色深绿的糖块递了出去:“天燥,拿着润润。”
叶流空疑惑在鼻尖一嗅,一股极其纯粹、极其凛冽的清凉气息瞬间冲了出来,呛得他一个喷嚏。
果然,表妹这里总是有好东西。
他乐滋滋地将东西收到怀中,准备带回去给妻子尝尝,忽而想起来一件事,脸上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对了,告诉你个喜事,你嫂子有身子了,刚诊出来不久。”
李云芳在一旁听了,立刻欢喜地小声叫起来:“真的呀?太好了!我要当小姨了!”她的雀跃冲淡了些许车厢内方才陡然绷紧的气氛。
李云锦也顺势弯了弯唇角:“恭喜表哥,贺喜嫂子。回头我定备份厚礼。”
不多时,马车驶入叶府高阔的黑漆大门,穿过深深的庭院。
府内绿荫浓重,细碎的蝉鸣被高墙圈住,显出几分与外不同的宁静。
正厅门处阳光明亮,勾勒出一个女子纤丽的身影。
正是叶流空三年前娶的妻子柳相宜。她此刻身着一件湖水色的柔软夏衫,小腹处微微显出柔和的弧度。许是因为初孕的缘故,脸庞多了几分温润的光采。
李云芳像一只归巢的鸟儿,轻盈地朝柳相宜扑了过去,又在快要扑到人前时猛地收住脚步,小心翼翼地,只用指尖轻轻去触碰那温柔的隆起轮廓。
“嫂子。这里真是小娃娃?”声音压得低低的,充满无限惊奇。
柳相宜脸颊微红,带笑的眼波温婉:“小娃娃还要很久才来呢。”
她看向后方的李云锦,笑着招呼道:“郡主一路辛苦,江南可好?”
李云锦嗔道:“嫂子叫我锦姐儿就是,何必叫什么郡主。恭喜嫂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舅舅舅母定是高兴坏了。”
柳相宜摸了摸依旧平坦的小腹,脸上洋溢着幸福:“母亲高兴得这几日都睡不好,张罗着找最好的稳婆,备各色婴孩的用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