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居安挥汗如雨完毕,坐到台阶上。与以往一样,孟成章倚靠榻椅看他习练刀法。
日已西沉,天边几线红霞,暗色从东边弥漫。
“你知道那幅群像画吧?”
“大部分在我们手上,就是雪宫得走一趟,”孟居安抬衣袖抹汗,“还有一片在麦娜尔手里。”
“韩家跟雪宫的都在我这里,其余的在你那里,她不会不找我们。”
“我知道了。”孟居安倒忘了他曾在雪宫待过,坑蒙拐骗,弄张破图不在话下,另外一事登时了然于心,“雪宫令牌也亏得你能周旋。”
“长安子前辈为人和善纯直,此事全赖他鼎力相助。”孟成章表现出不居己功的真诚赞扬,一字一句都是有感于心发自肺腑,丝毫不使人觉得冠冕堂皇言过其实。
孟居安信了,至少此刻绝无半点小人之心的狭隘猜测。停了片刻说:“这里布置还挺有意思。”连日下来,他把所有方位摸了个遍。
能按捺至此实属不易,孟成章笑眯眯点头。不知想到什么,悠长地叹了口气,神情里透出闲愁万种的伤感怀想。
任谁都能看出他在思念一个人。
总不能说陆景行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孟居安踌躇了会儿,话说得尽量委婉,“我也极想把陆大少带来,可人家态度强硬,没法子,”孟居安摊开双手,深表无奈,“总不好强人所难。”
“随他。”孟成章也不介意,他从不会奢求太多。
“你当真很中意他?”孟居安实在摸不准他似真似假的绵绵情意,只能再次确认。
“错了,”孟成章微微一笑,感念亦或叹惜地:“是他只钟情于我。纯粹至诚如一张白纸。”
“——阿景曾有过一个小妹,是外室庶出,因先天残疾而不为人知。长到十五岁那年,陆小姐一时糊涂,与一家奴情投意合私奔千里,被阿景寻到带回,不出一日,这对苦命鸳鸯就被陆盟主派人活生生打死了,而陆小姐当时已有身孕。自此之后,阿景便夜不能寐,每当午夜梦回之时,总有无数孤魂野鬼沸反哀啼怨气冲天……”
中间尚有更多曲折波澜罪孽深重,除却直抒胸臆的怜悯死者,恨及草菅人命,孟成章浑若无事地咽下一段艰涩的感同身受,以笑掩饰,“更多隐情,他,只同我讲过。”
虎毒尚不食子,陆朝宗真真是道貌岸然衣冠禽兽,孟居安深为愤慨,却并不惊讶。但人家说几个深宅秘辛,也算得上值得去爱的理由,委实太不可思议了吧?孟居安只能自我安慰——好好好,就当孟成章老好人本性难移,同情心泛滥成灾,一下子就爱上了陆大少那个可怜人。
“恭喜大哥,他很信任你。”孟居安无话可说,废话总好过哑口无言。
这时教众收拾桌椅摆上饭菜,二人开始吃饭,吃完饭洗洗睡觉——兄弟二人十六年后第一次如儿时一般同榻而眠。
“来之前我去长乐山见了娘,她这人嘴硬心软,也就只是喊打喊杀,不会真动手的。哥,你别总孟夫人长孟夫人短的,一家人多生分。”
死去的人活不过来,一场大火,缘分早就尽了。孟成章没这么说,点头微笑,“也说的是,往后再见必不会了。”
“十几年来我一直觉得天门关之战有太多蹊跷,加上后来一连串的事故。若不能查明其中真相,抓出罪魁祸首,为死去的人,灾劫后一蹶不振的人讨回公道,我这辈子必然寝食难安生不如死。那时在天门关的中原武人,魔教的人,野族的人,到底是谁通风报信,从中串联勾结,”孟居安不能阻止仇恨的火星蔓延牵连,想到酿成的惨痛悲剧愤恨难抑,“这些人非死不可!”
“找到圣墟也是为此,此事必然跟灵蛇族相关。到这一步还不能让其露出马脚,这许多年的苦心经营就白费了,”孟成章莞尔一笑,却不说其中难为之处,此人能沉寂多年不为人知,手下势力可见一斑,到万不得已时……他闭了闭眼,眼尾描绘出零星笑意,“正说明他极度贪生怕死,一旦确定身份就拜托你了。”他没等孟居安表达疑问就将话题扯开,“听如烟说,风潇最近练功很勤。”
“他天赋还行,别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好,”孟居安对这投机取巧的干儿子也曾略作指点,只是臭小子不知好歹,总是偷奸耍滑。
——他随即想起白日所见很有些不同寻常,孟居安脑中忽而浮现错落各处的剑痕,能与陆知意动手过招的人,有如此实力的人,该不会……
“我说,沈千秋不会来这了吧?”话音没落,孟居安就感觉周身泛凉。捕风捉影的杀意并非错觉,窗外闪过微妙的光,呼啦一声,一柄长剑就朝孟居安削来!
孟居安抓住床顶,在剑光又将闪过的刹那平平飞出,衣服从后腰裂开条口子,他稳稳落地。
“够了,不要闹。”孟成章万分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原本预备出手的精妙剑招就此烟消云散,矮小的人把剑抛到地上,一下子跳上床去。
好在不是千钧剑,否则他就两截了,孟居安吐出口气,心情勉强平复。然后就听到沈千秋叫了声娘亲,欲待呼出的第二口气直接撑大了嘴巴,他忍俊不禁,迸发出一阵爆笑。
沈千秋接着说他不想一个人睡,孟居安又绷不住,爆笑不止,笑得打跌。
孟成章把他按到床上蒙得严严实实,恨不得立即将其塞入梦中,“快睡。”
“怎么…回事?”孟居安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
“中毒,”孟成章显然也很无奈,“明天再说。”
“成。”孟居安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床上那自认为四五岁的小朋友打断了,沈千秋虎视眈眈瞪着他,恶狠狠凶巴巴:“你怎么还不走?”
有理说不清,两兄弟都是同样想法。孟居安只能出来,无处可去。
猛然间,破空之声自后响起,孟居安侧身回手反抄,听风辨器已知袭来何物及来势劲道,三下五除二,薄厚不一来势劲急的木片被他陆陆续续抄入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