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树村,当年坐在轿子里的宝贝,是陆知意无疑。
陆知意竟看透他眼里风雨沧桑,片刻间懂了他的意思,他说的以前是很久之前,“没吧……我不太出门。”仔细想了一会儿才又接道:“我记性很坏,你让我好好想想。”
合着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才不过十三年光景,他记忆力委实脆弱得很,“我还送过你一支金钗,欠你一命,不记得?”
陆知意努力一番后终于摇头,连那句循循善诱的提示也丝毫不起作用。
“算了。”孟居安就此作罢,心里那点不舒服轻飘飘地沉淀,在心里拧出异样滋味,他不去深想继续说:“江湖上无道经可太多,而魔教穷追不舍的不只是无道经,还有你。我猜除了灵蛇族人这本绝世秘籍无人能练,你是灵蛇族人当然练得很好,因而你可比一本死书更有价值。”
“至于他为何总能追上我们,大概是你所中剧毒搀了追魂香之类药物。”孟居安想到与孟成章前往桃树村时情况也是一般无二方才意识到这点,他们此行志在必得,往后只会更为凶险。
他所言信息量太大,陆知意一时之间默默无言。原来他这副样子的就叫灵蛇族,魔教捉他回去,为的是他一直刻苦钻研的无道经。
其实如此大费周章毫无必要,他可以将所思所得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们,大家一起研究交流。
“你快走吧,趁来得及。”
他是希望孟居安快走的,毕竟这又与他无关。
“加上陆府那次,我欠你两命,所以不计生死也会把你送回去。”孟居安神情懒慢,幽幽笑道:“小神仙捉你是要拆成零碎炼丹,魔教其余人等不好说,等他们聚一起你都不够分的。”
人各有志,他们并不全为学习无道经而来。
“你不必要说得这个样子,”陆知意自认还是挺厉害的,至少拼死一搏很有希望大家一起死。他转念一想又很感动,“你这么帮我,我们是不是好朋友了?”
那个岳岩说大家都是好朋友,和和气气。孟居安这么好一个人,陆知意当然要跟他做好朋友。
孟居安露了点不明所以的笑,“好朋友往往是掘墓人。现在我站在你的利益上,往后可说不准。那就犯不着掏心窝子。”
两人犯不上纠缠不清,陆知意是天字榜高手,而且很可能是自己杀父仇人,他们的关系尚不可知。孟居安报他的恩也会报杀父之仇,仅此而已。
顷刻,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
洞外雷声殷殷,洞内漆黑一团,山林愈显幽静。
不可捉摸的黑暗里只闻雨声潺潺。
气味被暴雨一掩,也不知魔教诸人要多久寻来。孟居安静静凝思,他想起纸条上的三个小字,陆景行的好算计原来在此,他想知道杀人灭门背后缘由只能去沈侯府。
——联系之前世家门派遭受攻击却毫无防备,想将魔教一网打尽的并非中原武林,而是陆景行跟沈侯府。加上陆知意身中奇毒,从惊天门到沈侯府,此行非走不可,他既打定主意也就一心一意去做。孟居安当即闭目入睡,恍然回神不禁好笑,“你挤什么呢?”
“没事,”陆知意声音有些发抖,身子跟条虫一样蠕动让开些许,竭力使声音平稳如常:“吵到你了?”
倒也没有被吵到,只是快被挤死了。
“听不懂人话呢?”他嘴上这么说,心内也觉出不对,忙起身晃亮火折。
身旁陆知意缩成一团,浑身冰凉冷寒仍在不住抖动,他目光迟钝地意识到那带温度的一点微光,怯怯伸出手去。孟居安立即将他扶起,在他背心推拿数下,陆知意体温才渐渐恢复,眼珠子又活络过来。
“方才不还好好的?”
“逼毒时行错了经脉,不打紧,”陆知意仍是轻轻淡淡,“你是好人,往常我……”
“闭嘴吧你,”孟居安觉得头疼,不知为何心头窜上冷薄怒意,“往常玩得挺有水平,作死还带上瘾的。”
多试几次就会摸透,陆知意心里这么想现下却说不出口,“你睡吧,我不乱来了。”
孟居安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觉得自己不是傻了就是痴呆,更应当是欠着他两条人命债是以无法袖手旁观。欲待不说又压不住,心头无名火起躁乱难平。“你那经脉有对的时候?”
在被他逼毒时孟居安就有所察觉,再诡异的功法也该有些门道,他那个则完全杂乱无章,就像随意而成儿戏一般。难道无道经所书只有八个字:敢于尝试勇者无敌?若是如此,那可真没什么高明。
对不对陆知意也不知道,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练得这门奇功,感觉是生来便有如同血肉相互依存一般。
山洞被电光照亮,忽明忽暗。
“不对也没什么,大多数事物都是不对的,”陆知意并不觉中间有很大问题,“慢慢来总会对的。”
言下之意,有所谓的错误才能把人引向正途。
道理确实是那个道理。对错是非,所有人都在争逐的东西,被一个不明世事的瘫子说得这般透彻,“那更要看值不值拿命去试。”
“值不值得……”陆知意眼神笼上了轻雾似的一缕迷惑,“你让我想想。”
陆知意就躺下,他开始尝试思索。孟居安也躺到一旁。铺天盖地的雨声里,二人各怀思绪缓缓睡去。
虽则如此,一夜好眠。
任它一滴滴一点点,点滴到天明。
第二日上雨仍未歇,如此这般也赶不得路。孟居安就出外寻些吃的。他捉了几只野雀,忽见不远处绯红一片,于是飞步近前,只见串串野果鲜嫩欲滴,使人眼前一亮。果香扑鼻,孟居安摘下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甚是可口,便兜了许多。
树下忽然传来一阵歌声,曲调哀婉凄凉,如泣如诉不胜悲戚,那把苍老嗓音里的断肠之痛令人怆然悲悯。
孟居安自繁茂枝叶向下望去,只见一位蓬头散发的耄耋老人失魂落魄般在下面游荡。他浑身脏污不堪难辨面貌,一身褴褛破烂七零八落,两只大脚赤裸黑污深陷泥淖。
老人怀里抱着块大石头,于凄风冷雨恍然不觉,嘴里仍反复唱着哀伤的调子:我家有个胖娃娃,不抽烟不喝茶,整天吃妈妈,见人面带笑啊啊,好似朵海棠花,爹爹妈妈爷爷奶奶哪一个不爱他……”他一字一句雨中听来极尽凄恻,而神情却如置身幻梦,脸上闪着甜蜜笑意。
这模样大约是神志不清,也就是疯了。孟居安有心搭茬令他避雨又恍惚觉得搅扰他不好。老人却先他一步抬起头,如鹰隼火电的双眸在他身上胶住不动。
孟居安心内一惊,老人已抓到眼前。
身手迅捷举世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