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池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声音.没答话。

他嘴动了半晌，又说:“我没想到你会来。”

“怎么了？”

都这样了,他还有力气笑:“你还真挺招人喜欢。”

有那么两秒没人说话。

程池听见了滑索拆卸的声音,还有翻草声,半起身缓缓跪麻的腿,回答他:“你都快死了,就别关心我了。”

她的声音还是冷冷淡淡,朴烬却很少听她不那么“礼貌”的答话。

自觉有趣，又独自闷笑。

把程池搞得脸红。

本来她说“快死了”只是夸张,可陆知心手电一照,她发现江逾白肩上扛着的男生,衣服皱皱巴巴,露出来的手臂、脖子全是红痕、淤青，再加上唇色全无,眼眶腥红,活像爬上岸边的水鬼。

像是看到了她脸上的悚然,林烬好心解释∶“没被凌迟，还活着——是电击椅。”

电击椅。

不知道简单的关禁闭是么。

程池没说话,默默地又往他嘴里塞了管葡萄糖,真的怕他死了。

“行了,你少说话,”陆知心心情不太好,让他老实点,“车在前面等我们,阿落殿后。”

林烬对她的命令照尊不误，一整个倒在江逾白身上，最后受不了被人背着走了。

.

车停在市中心的一处高楼林立的小区下，江逾白拒绝司机的帮助自个背林烬进去。

小区是一梯一户的平层，程池看陆知心往他口里掏卡刷电梯，猜想这是江逾白的家。

凌晨三点的鹿城主城区依然川流不息,但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地被绿化带包围，静得可怕。

电梯门一开,一位身形挺阔的男子正在脱白大褂。

他里面一身西装,这么晚了也一丝不苟,眉目柔和,但气质出尘。

程池第一反应是电视剧经常播的总裁的医生朋友。

不过这位看着二者兼具。

年轻有为的样子。

江逾白还有哥哥……？

然而她听见一声脆声声的“爸”，这才恍然跟着陆知心喊“叔叔好”。

男人很温和地朝他们点点头,让出位置给他们进门,对这幅场景见怪不怪,吩咐儿子:“先带小烬去床上休息,用毛巾给他清洗一下受伤的地方。”

他一走,这么大个客厅就只剩两个女生面对一位家长,程池有些局促地去看陆知心。

顾知遇没想吓唬小朋友,给她们找鞋,问:“知心,怎么不介绍一下新伙伴?”

“哦,忘了,”陆知心软软地笑,”这是我们学校理（1）班的大学霸,和您上学那会儿一样,经常被请上台发言呢——阿池,你和顾叔叔说一下你的名字吧。”

“顾叔叔好。”程池很少和朋友家长打交道,此时说话完全不复平日里神色淡淡的样子,“我叫程池,池水的池”

“你好。”顾心遇示意她换鞋,“我是小鱼的爸爸,他开学那会儿就向我提起过你，很高兴你愿意和他做朋友——要喝点什么吗?”

他话题跳得太快程池没来得及答，还想江逾白是跟母亲姓的,陆知心已经往室内走,回答:“我要一杯柠檬水,谢谢叔叔。”

“好的，小池要什么?”

“水,矿泉水就好，谢谢顾叔叔。”

程池进到客厅才发现,这套房打通了两层,从室内搞了个二层复式，看楼上亮着灯，心下想江逾白和林烬应该在那儿。

陆知心吹着吸管,眨着眼睛问顾知遇:“江叔叔出差了吗?怎么不在家。”

“江叔叔”吗?

“没呢.刚刚发现家里没纱布了，让他出去买一趟。”

“这样啊，您才加完班吗?”

“是啊”他点点头,“临时追加了台手术——小落待会还来吗？”

陆知心没答，看向身边人,程池看手机才发现沈听落给自己发的微信。

“他说还有十分钟到。”

“行，那待会让你江叔叔给他开门,我上去给小烬做检查。”

.

大概七八分钟后，当程池和面前这个西装大衣外套里面只穿一身家居睡衣的男人碰上时,心中的怪异达到顶峰。

他面部线条硬朗,岁月让他脸上游走，留下的痕迹却是让他更具魅力的成熟气质。

江谢南被晚辈毫无恶意地偷瞥,既不诧异也不恼愠,简单打了个招呼，接着去回应显示屏的通话邀请,为沈听落开了指令门。

察觉到她的拘谨,江谢南只交代沈听落几句话便提着药袋上楼去,大厅门被轻轻合上。

等到沈听落一身寒气逼近，程池才恍然为什么客厅里所有的全家福只有两个男人加上江逾白，再或者多加个江爷爷,但没有女人的身影。

她敛了欲开口的好奇,害怕冒犯。

沈听落瞧着人安安全全地待在屋子里,放下心,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二楼的扶手处探出陆知心的脑袋,眼巴巴地俯看程池，说:“阿池,我们俩今晚一起睡好不好,我不想铺床啦——而且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这套房是江家的私宅,只有至亲好友才会来此处,虽然房间够多,也只常年留有林烬几人的房间,程池的到来太突然,江谢南只能上楼去后临时委托陆知心多收拾一个房间。

“可以的。”她说。

两个大人在照顾病患,没空搭理他们，沈听落带程池上楼,发现林烬脸色已经好了很多,调侃:“不错啊,林火,你现在真是身体素质越来越棒了,都电出免疫细胞来了吧，脾气也真是好——那群傻逼明晃晃因为你那个后妈骑你头上了，你还真他妈乖乖去送死!是不是脑子进了水!”

在场的人都没出声，林烬覆手盖住眼睛,适应光线，淡淡笑道∶“反正他们在办婚礼前这一礼拜都不准我出门,那电两下提前出狱也挺好。”

程池对于刚接到他的样子还不忍回首，听他说得那么轻松,又那么熟稔,没忍住问:“是被关禁闭吗?经常关吗?”

“还他妈的明明是囚禁加凌辱！”江逾白暴跳如雷，然后被江谢南一拍后脑勺。说他玄幻小说看过了。

“本来就是嘛!电击唉!谁管这叫家规的!这是违法、家暴!小时候就关黑房子,上初中就放电击椅,要不是阿烬现在长大了,谁知道那群恶心玩意儿还会干什么!”

林烬垂着眼睫没说话，顾知遇给自己儿子塞了一杯热牛奶，示意他安静点,别吵到人休息。

“所以这次是为什么?”陆知心说。

“那个,傅……傅阿姨，那天带她小儿子搬进来了。”朴烬斟酌了许多称呼,半晌，不明情绪笑了一下，“她儿子还是一中高一的,我多看了两眼，那小朋友还挺单纯——东西挺多,也不知道他落了些什么,竟然跑到我房间问下落,他很着急好像要哭，被几个保姆撞见了,大概觉得我在欺负人吧，反正将错就错,我…爸发怒了,然后就……”

林家的保姆,江逾白可是知道的,见风使舵是一绝,否则他们不会让沈听落善后，毕竟他家身份地位比林家可是上了好几个档次，谁敢惹他？

就算他直接用机车撞开林家大门，那群保姆恐怕也得好吃好喝的招待他，林家长辈还得赔笑脸说是自家的荣幸。

所以饶是知道他是来捣乱的，也不敢有别的说辞。

反正那帮人肯定听见了风声,要到女人面前去挣功绩，一把捅到了林烬他爹面前,乘势借机演给傅家新入门女主人看,反正他又不在意一个私生子的死活。

江逾白愤愤不平又要骂.被陆知心拉走.不让他再吵林烬。

顾知遇给他检查最后一次,确认无碍,也给几个小孩腾位置,顺带说:“小鱼他们今天早上不去学校了.小池要不要请假?”

程池看向几人，他们一脸期待地亮着眼睛，于是说∶”我们一起——老师起床了我会向她请假的。”

江谢南则不容置喙地表示:“请假这种事还是让家长来,你安心和知心休息,我们会安排好。”

程池和他相处不久,却莫名觉得很有安全感，放下犹豫,关上门跟沈听落一起出去了。

今夜月朗显稀,市中心的上空连纯粹的夜都难见，只有交相辉映的霓虹灯.小区的绿化带遮挡了街道的嘈杂。

观影河对岸灯火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