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
嵇葵宁耸面一笑:
“我先回去了。”
话罢,转身抬步,佯装要走。
“哎你……”
刘盘见状,慌不迭绕至她身前将人拦下,卖弄的兴致登时全无,皱眉道:
“你这孩子,怎的动不动便要还家。只与我这般倒不妨事,我经受惯的,却勿要轻亵人一番好意才是。”
略微矮胖的手掌张开,却是枚缣缃色荷包。
嵇葵宁接过荷包,自顾笑笑,欹身借着柜角灯盏的幽光细瞧。
荷包以葛裁制,触感并不算多柔软。
只见包身下角以锁绣织就二三望日葵,同根相生,根茎彼此缠绕,却非慵懒柔静状。
花盘周围的瓣尖绣得坚韧整齐,大有昂昂峙日之态势。其针脚抚来厚实细密,通身虽算不上精巧,却也别具质朴之美。
一面仔细端详,指尖轻轻扫过纹绣,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他留下的么?”
刘盘闻言疑惑,反问道:
“谁?”
这问却似一语惊醒梦中人,嵇葵宁怔愣片刻,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视线不觉移至身侧那柄烛盏,眸光中,一颗火苗微微跳跃。
“没什么……”
她将荷包握得紧些,问道:
“我是想问,这荷包从何而来。”
刘盘隐觉她有些不对劲,一双精明利目盯着她,却又看不出个所以然,也不欲多究。
现下听她问起荷包来由,顿时兴致复燃,两只手抹高衣袖,侃侃道:
“你可还记得前些时日,曾有一男子来此问诊,却非为己,而是代其妻访肠痈之状……”
嵇葵宁略略思索,便已有了眉目。
行医讲望闻问切,若无特殊,须得病患在场,方能体察确切,以对症下药。
况肠痈乃恶疾,历来凶险异常,轻者腹中苦痛,肚皮急肿,重者则大便脓血,甚会危及性命[1],故她于此印象颇深。
“那位娘子症状可有好转么?”
她思索间问道。
彼时前来看诊的人多,她轻易脱不开身,幸在那男子早先亦寻医诊断,判为肠痈之症。
她又详问此间情状,推知其症大抵尚在初起未成之时,便开下几剂大黄牡丹汤,嘱他近日多照拂察观,如不适之状未减,及时来寻。
刘盘点点头,眼睛又勾了勾她手里的荷包,抱臂胸前,俨然一副明了模样:
“若是不轻反重,此刻送来的便不是荷包,而是菜刀了。”
嵇葵宁笑笑:
“届时我便先拉你垫背,你反正跑不过我。”
刘盘闻言,唇上两抹胡须仿佛苍蝇振翅,气得飞抖不停。
正待逮住这老幼不尊的小妮子好好化诲一番,此时却听柳娘的声音自后院传来:
“阿葵,阿葵还在吗?”
“我在!”
正愁没个跑路的由头,嵇葵宁一边应着,一溜烟掀开葛布挡帘便蹿往后院去了,剩刘盘独个在柜台前闷气跌脚。
刚到后院,便闻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柳娘系着条围腰,拿油纸裹了几块肉饼,笑着与她招手:
“阿葵,快,尝尝我刚出炉的羊肉葱饼,看味道怎么样?”
嵇葵宁忙上前,看了眼那三块足有手掌大的肉饼,一时并未伸手去接,只婉笑道:
“柳娘,这太多了,我留一个便好。”
柳娘却仍是将那三块肉饼俱塞到她手中,面上佯作不悦:
“怎么,嫌我手艺粗笨,多吃几块也不情愿哪?”
嵇葵宁闻言,知道自己难以推拒柳娘好意,只得接过,笑着摇摇头道:
“自然不是。”
柳娘这厢腾开手,在围腰上擦摱着油渍,面色重露喜然:
“不是便拿着,别总听人说女子娇瘦些好,都是老死魅诓人的话。你年纪还小,得多吃点补养身子才是正理……”
话方毕,又见刘盘揭帘进来,言语忿忿:
“阿葵要补养身子,我便不要了么?”
柳娘拿眼上下打量他一番,临了,轻叹道:
“你是补养得太过,不要就不要罢。”
说毕,将身上围腰解下,复转身进灶厨去了。
刘盘欲哭无泪,一边厢追着,一边厢哭诉:
“我辛辛苦苦劳心劳力这许多日,纵是没有功劳也不乏苦劳,只换得你两个这般合起伙来欺负,真个天理难容……”
折腾些时候,待到嵇葵宁离开济生堂时,已是月明中天。
一路踏着欢快的步子,肉饼焦香酥热,暖到她心窝里,仿佛催开了别于腰际的那丛望日葵。
长街上人迹寥落,她便拣灯烛明亮处走,也好照应自己。
只是行至霜天桥时,嵇葵宁忽停在桥头,侧首,目光后觑。
自方才路过城东南普济寺始,她便发觉有些不对劲。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尾随着她,不声不响,似条蟒般吐着猩红的蛇信子,牢牢盯准它的猎物,只待伺机吞入腹囊。
那是种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