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嵇葵宁手上亦早撕了纸包,正守株待兔等他送上门来。
可刚要抬手砸出去,那只手腕却猛地被人扼住,又施了大力往后扯去。
嵇葵宁不禁吓了一跳,心道不好,想是此人共犯的同伙,隐于暗处帮着盯梢应变的,也顾不及前,立时于脑后松开纸包。
只听身后人低沉吼了声,腕上一松,她便趁机挣脱开来。
再定睛去瞧,却见方才偷人钱袋子的扒手不知何时已被几名介胄提刀的官兵摁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了。
缓缓扭过头,另有一人正弯腰低头,双目殷红似血,辣得浑身银甲与腰际弧刀一阵乱颤。
此时,十五年的立身经验告诉她,自己貌似……
砸。错。人。了。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慌前忙后。
清洗、擦拭、上药,费了足足半晌的功夫,那个倒霉蛋才得以勉强睁开眼睛视物。
虽仍模糊不清,且兼干涩苦辛,见风流泪,到底能够识人辨物,心下一时庆幸不至盲瞽。
他今日原于城内巡防值守,恰遇着扒手行窃,又见其欲行不轨,便忙率了部下赶至拦阻。
岂料这女子自有主意,反弄巧成拙,叫他碰了一鼻子灰,不禁积郁憋闷。
正待寻着那女子论辩几句,却又在抬眼与她四目相对的一霎间怔愣住了。
“阿葵?”
他忽惊道。
旋即,兔子般红丝丝的眼睛便又挤出两滴泪来。
“是你么?”
嵇葵宁方才因着愧疚,始终不敢正眼去瞧他。
此刻听他兀地唤起她的小名,顿觉熟悉亲近,细细一看,却是兄长赵客,心下登时更是五味杂陈。
赵客原与她同于安禾村念书,大自己六岁,幼时二人常在一起游戏,又同哥哥嵇槐序交情甚笃。
只是后来上京春闱中了贡士,后又经人辗转举荐,被调至濯州城南兵马司,官任副指挥使。
自那以后,他们之间来往便不胜从前,此回与上回相见,也已相隔三载之久。
嵇葵宁望着他,忽有些无措,不知当说些什么。
三年不见,他整个人似较此前瘦削了些。
面上的细碎胡茬遍地冒尖,似草莱般凌乱,右眉额角不知何时多了道赤焰似的疤痕,声音亦蒙了层看不见的霜,听来更为气沈沉稳。
唯那副恍如淬过火的剑眉依旧峻挺,衬得其下双目熠熠,神采飞扬一如从前。
见她不说话,赵客亦有些拘谨起来,视线不觉自她身上移开,兀自挠了挠头,似全忘了方才那番狼狈。
一时,二人站在济生堂后院里,相对无言,甚有些尴尬。
良久,似是被那辣椒粉的后韵呛的,赵客虎口贴唇轻咳两声,脸色亦涨得有些红,问道:
“对了,你怎会在濯州城里?清和,跟伯母都还好吧……”
嵇葵宁闻言,低眸温声道:
“哥哥和阿娘都好。我在家中闲闷无聊,便到城中行义诊。”
赵客点了点头,又抬起头。
四下环视打量这庭院片刻,目光不经意自她身上掠过,停留在无波古井旁那棵鲜妍欲滴的石榴上。
那石榴正得时。
满树繁花宛如烈火熊熊,直要将这棵树烧枯了、灼尽了,化作水华朱颜色的灰烬与尘烟,炝入人的两道鼻息,沉淀心底,引得他的声色亦有些低涩:
“你打小便跟随叔父习医,又聪慧敏思,喜好钻弄药草,医术造化自是常人所不能及……”
“许久未见兄长,哥哥在家总不时提起。若是得闲,兄长可前去一坐小叙。”
嵇葵宁亦被这株石榴的花光映得面色微红,抬了眼睛截然道。
虽打断他有些贸然,话语却又周全恭谨,以礼相待,无甚挑剔。
赵客闻言,忙笑着应下,眸中倏然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恍雁过无痕。
“好。”
这时,后院门帘被人撩开,刘盘自堂中走出来。
他原不知二人关系,只为着与嵇葵宁的这层情面,有些悻悻地走过去,挡在她身前,躬身请礼道:
“这孩子心地良善,原是在我这药堂行义诊的,看好了多少病人,却从不问人收利钱,方才也是一时情急昏了头脑才误伤大人。”
“此事亦怪我照看不周,在此跟大人您赔个不是,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勿要与这小孩子家家置气,惹得您心内不快。”
说着,又扭头朝嵇葵宁挤眉弄眼,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来添补则个,以表歉悔之诚。
嵇葵宁立时会意,低头轻笑,又清了清嗓子,面色凝肃地上前来,恭敬揖礼:
“适才是阿葵行事莽撞,不慎伤了兄长双目,还望兄长看在数年相交的份上,恕阿葵不敬之罪。另者,兄长仗义出手,惩恶扬善,相帮阿葵于险凶,在此亦一并谢过。”
刘盘见她说得诚挚不掺虚言,甚是满意。
可片时却见那红了眼睛的贵人竟毫无气恼地上前扶起嵇葵宁,口内并言“吾妹无须多礼”,这才兀地反应过来什么,竟在原地堪堪愣住。
直至两人掀帘出去,他才晃了晃脑袋清醒过来,心道这小妮子竟还识得此般贵人,往后指不定能在何处帮衬一二,不禁喜意滋滋,开心得直冒泡泡。
与此同时,城北户部尚书廖原的府邸之中,正蕤词艳曲,凤笙龙笛。
金兽香炉袅袅逸出清甘的伴月香线,游丝般缠绕于戏伶骨踝腰际,摄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