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峰入碧霄,云海翻雪浪。
渺月峰的峦壁上,刻着巨大的几个字:虽千万人吾往矣。龙飞凤舞,苍劲刚毅,经岁月与雨雪的磨砺,更显其中傲气风骨,使人心生激荡。
下方特设几座尊位,空阔云台尽收眼底,旷远山景一览无余,是为赏脸前来的玄界道祖准备的。应旸的席位也在当中。
云台处,名门仙家云集,云袍佩剑形形色色,人群愈发密集,就要到比试的时辰,花绝与同门聚在一处,始终张望着四周。
不同于泰然说笑的花翮,花绝的神情稍显焦躁,巽又已去许久,且方才云幽云栾一前一后地归来,其后远远地跟着个侯朔,令他不禁担心。
昨夜出了那档子事,花绝难免要多做打算,花氏同辈之中,唯有他召唤的灵枢蝶能够三只共存,便趁寒暄之时,悄悄将一只藏在了侯朔身上,没过多久,他便看到侯朔云栾二人,先后朝同一个方向去了。
灵枢蝶的操纵极为考验施术者对灵力的控制,这点甚至连以细腻敏感著称的花若萱都不如花绝,他能够敏锐地感知到灵蝶的去向、方位,通过振翅频率及扑飞状态来判断其中所含讯息,即便飞出花绝所能感应的范围,也依然能够维持形态、传递信息。
因此,当巽又向侯朔的所在移动时,花绝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考虑到狭路相逢,侯朔必生事端,巽又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云栾修为深不可测,定然够她喝一壶。
当然,最重要的,可能是巽又会暴露身份。
情急之时,花绝发现云幽似乎在找人。云衢会见蒯澜这等大事,肯定会事先知会她一声,而云叡卿人就在附近,如此,她找的只能是云栾。
云幽厌恶外道,更厌恶正道结交外道,云栾此番必是私会侯朔,只要将此事告知云幽,她肯定会动身去寻这二人,这样就能够给巽又制造脱身机会。
只是……
不知是不是花绝的目光太过锋芒,云栾竟向他望来,隔着茫茫人群,嘴角微挑,勾勒出意味深长的弧度。
花绝蹙起眉头,没有轻举妄动。
他之前藏在巽又衣袖中的灵枢蝶,已经在某个偏僻的位置停留了很久,不会她真的出了什么事……
“无存哥哥,你东张西望的看什么呢?”
小不点踮着脚尖,也朝花绝看的方向眺望,越过攒动的人头,再使劲蹦跶两下,才终于一窥云台对面的风光,那厢云氏止三人,唯独少了最养眼的浦月公子。
花步筠奇怪地道:“咦,真是怪了,今天一整天都没瞧见亦然哥哥,不会是吃辣吃坏肚子了吧?我就说嘛,爱吃也不能这么吃,云氏的口味真的很伤胃。”
花绝无奈地叹道:“他没吃坏肚子。我也知道他今天不在。”
花步筠更加纳闷,仰头看他:“你知道亦然哥哥不在?那你看来看去的是在找谁?”
小东西刨根问底,可花绝这会没心思解释,把她脑袋草草揉了一把,没甚耐心地打发了句少管大人闲事,便觉清凉的气息随风而至,贴着他的侧脸,衔住了他的尾音。
一道极近的平静嗓音,在他耳畔响起。
“你在找我?”
回头时,花绝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灵湫般深邃的眸子里,掀起微微风涟,久而不息。
为什么……他竟会疏忽了她的灵枢蝶的动向?
他从未在这般咫尺凝望过谁,眼神不由得跳动徘徊,而对方也脉脉注视着他,随着他左右闪动的眼眸,探究般地左右微动。
僵持几瞬,花绝松了口气,笑着让出些位置,道:“你总算回来了,都找你半天了。”
花步筠一眼也没看漏,斜着眼腹诽道“我就知道”,又冲巽又道:“哇,又姐姐你刚才去哪里了?步筠太忙了,都没来得及去陪你。”
巽又道:“头一回来,不认得这些人,就四处瞎转。”
花步筠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头,瞄了花绝一眼,憋出一个坏笑,识相地溜去一旁。
花绝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被她递了这么个眼神,反倒不自在起来,不禁压低眉头,摸了摸后颈;而巽又又一副平常姿态,静静环看周遭,没有说话的意思。
巽又平安归来是好事,可思及方才灵枢蝶的方位,以及可能出现的后果,实在令人提心吊胆。
这次或许只是巧合,然侯朔始终是个潜在威胁,只要他在坠星谷一日,巽又就有暴露身份的危险,且追查蒯氏传闻这等在人眼皮底下暗度陈仓的事,本就难以成功,又经昨夜一事,蒯氏各处加强了巡逻,侯朔更是会死盯,状况无疑是雪上加霜。
花绝不得不承认,眼前形势比人强。
此事若查不出个结果,最后不了了之,兴许还是不错的结局,既能保全巽又的性命,又能保住花氏的名声,谁都不必付出代价,谁也不用为此负责,皆大欢喜。
没错,他们都会平安。
花绝垂下眸子。
可这几日的努力又算什么呢?
没有意义的泡影吗?
不知为何,望着巽又的身影,花绝感到了一丝沮丧,他试图究其根源,竟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自暴自弃。
他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期望什么样的结果,想不明白这情绪从何而来。
花绝抿了抿嘴,来到她身旁,低声问道:“刚才还好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巽又侧首看他,明明是同往常无异的语调,甚至牵起淡淡笑意,可他眼里闪过的零星落寞,还是被巽又捕捉到了。
她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表情。
心好像被胡乱攫了一把,毫无章法。
她走近几步,拢起一只手贴近嘴边,微微仰头,花绝先是微愣,随后意识到她似乎有话要说,于是刻意将封喉往腰后挡了挡,俯身附耳。
她的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像落在梦境边缘的一片轻羽——
“说好开始前回来的,不会骗你。”
花绝的眸子微微一颤。
淡粉的光晕飘过,栖于巽又指尖,那是他藏在她衣袖里的灵枢蝶,如今缓缓扇动翅膀,完成了使命一般,化作温柔的碎光。
她道:“花绝,谢谢你担心我。”
好像,还是有意义的。
他心底一软,眸色柔和地笑了。
巽又在无相亭的所见,花绝大约能从灵枢蝶的动向推测出来,又将云衢动向告知。移交阿笑的事项还在推进,侯朔与云栾见面并非毫无道理,只是不知要蒯琼露面,究竟何意。
在尾随蒯琼时,巽又听见了些他们的对话,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蒯琼虽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可知道的太多总归危险,还是做最坏的打算比较稳妥。
花绝点点头,沉思道:“你的担心有道理,这几天我会注意蒯琼的安全,我在明你在暗,我不方便出面的时候,还得麻烦你了。”
虽说昨夜他与巽又没有暴露,而蒯氏禁地被外人擅闯却是板上钉钉,更何况云氏有玉渊使撑腰,姿态可谓大摇大摆,蒯澜怎么也不会选择得罪他们,只会严惩办事不力的蒯璟。
可蒯璟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昨夜巡谷仙子的试探碍于紧急,未能得逞,今天务必要更加警惕,草木皆兵也比堕其术中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