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薇和杨桉去吃了火锅,点完菜,打好蘸碟,等着汤底翻滚。
蘸料的清油混着香菜折耳根,剁碎的新鲜小米辣浸入酱油,杨桉搅开,“你们要不要报个国际比赛?”
腾腾热气携带香味升起,静薇往微开的番茄锅里加豌豆尖,满心满眼都是菜,来不及看杨桉,“这次的项目?”
“嗯,生态方面有实质性突破的备受青睐”,杨桉用公筷夹着肉卷往辣锅里扔。
静薇终于抬起头来,舍得分一半眼神给她,“生态?”
杨桉看她从欢脱过渡到凝重思考的神情,反倒生出不好意思,笑笑找补,“我只是个建议。”
番茄锅咕噜咕噜地开始升烟,香草、辣椒、花椒、草果、八角全都热热闹闹地翻滚着。
静薇眼疾手快夹起一筷子烫翻的豆尖,眼皮一敛一扬,“行啊,回去试试。”
随即快速吃了一口,讲话大舌头,“真的去试试……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你的直觉或者判断总是特别准。”
加入洪水考量的湿地公园在度假区建成的一年后,也就是距此刻两年后的ASLA和IFLA竞赛,在一众设计厮杀角逐里双双获奖,彼时的静薇把获奖文章链接发给杨桉时,她已经消失了一年,消息也是石沉大海,当然这都是后话。
杨桉把冰镇雪碧放在她手边,笑着看她被烫得仰天长啸,“多凉会再吃啊,又没人和你抢。”
静薇眯眯眼,张着嘴吹气,“话说回来,今天甲方对于我们追加的预算会不会通过,毕竟没个千百万,新改的方案就无法施行”。
每一个设计师都希望自己的作品不要被腰斩烂尾,就像小说家以每次开文在开头落上著作两字,也是农民春种祈一个好天气,只等完工,只等完结,只等秋收。哪怕是苟延残喘的拙作,或者愁云惨淡的现实。
但若是没有钱,项目就无法顺利开展。
杨桉思考着她们这轮方案还要在再来一次的审核就头大,边听边点头,“希望顺利吧!”
静薇摇摇头,“不说工作了,待会儿咱们去嗨一把!”
手中动作没停,又夹了一筷子。
“恐怕不行,我要回去看猫……”
手机打断了杨桉的拒绝,看了一眼,对着吃的正欢的静薇示意,随后走到店外杜英树下。
“喂!”
“还在城郊外吗?”
“回城了,在吃饭。”杨桉捡起一片杜英的红叶,叶面有三四点的黑斑,格外醒目。
“先前,天晚,猫确实太闹腾,我自作主张让润叔把猫接回来。”
猫清醒后,就一直叫唤,河流湍急涛声不停,杨桉错过消息,午饭时才看见,只能打给谢树。谢树当时在警局,所以重任就交给了润叔。
秋风乍起,雨过的街道湿冷寂寥,火锅店倒是座无虚席,宽窄小巷的店门口烟火弥漫。
杨桉丢掉有缺陷的叶片,地上布满零零散散的叶子,一脚一脚地轻轻踩上去,“好,反正明天也要再送过来。”
抬头,静薇下巴杵着筷子看她,杨桉和她微微一笑后错开视线,背过身想了想,“你在家?吃饭了没?”
站在阴影里的谢树向前走了一步,头伸出窗户,呼吸到风里的冷气,“在家,吃了。”
挂完电话,杨桉回到店里和静薇继续天南地北瞎扯,谢树以电话为由出来透完气,一个人走回灯火熠熠的走廊。
回到包厢,漫不经心地插兜坐下后,看着房间里莺莺燕燕,眼底闪过厌恶,回味他对杨桉撒过的第二个谎言。
第一个,可以说成他对她所做一切无动于衷,对她所有试探束之高阁,很明显全崩了。
二是此刻他不在家,而且谎言还在不断延伸。
早上从酒店出来就去了警局,从警局回到家后,就接到了陆离识的电话,在按断三次后他接起。
灯辉五光十色,对面的陆离识打扮得像个小开,英气十足,脖子上围了一圈花色杂乱的丝巾,歪扯出半个节,灵感或许是那个秀场品牌观摩来的,谢树斜眼喝水,怕不是泰晤士河的水喝多了,忘本。
棕黄的皮鞋醒目地搭在桌子上,可能垫了个七八厘米,走起路来脚不沾地地笨拙,狗尾续貂地强撑。
陆离识松开旁边女人的腰,对着谢树举杯,吊模吊样地说:“我回国第一晚,就如此招待,怎么?想要什么?”
谢树放下水杯,看着屏幕上的歌曲MV,女主正好问男主值不值得,不知前情戏作,他便照搬照抄讽刺:“你?有什么值得?”
没心情和他弯弯绕绕,也困到发懵。
“有啊!我的命你不是早都看上了。”陆离识说完自顾自哈哈大笑。
谢树没理他,烟雾缭绕中对着陆离识支使过来的女人,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带着满满的风尘味,他淡淡说了一句;“滚开!”
包厢里过于吵闹睡不着,随后看着微信消息,刚好周助发来了白天城南度假区的纪要。
要不主动加快进度?以自己为饵料,池鱼烂虾,总要放手一搏捞一捞。
谢树出神盯着歌词最两个字是‘犹豫’,蓝色滚动完字幕,下一句的间隔很长,看着最后两字‘果敢’被蓝色覆盖,三段高音完成,他风轻云淡地将心中话抛出去,“有项目,投不投?”
“赚不赚?”
“不赚。”
适时停顿,陆离识看着他葫芦里卖药,也不追问。
“但是一个口碑极好的项目,你现在不是被董事会针对?”
挑起了陆离识的兴趣点,他的手离开了女人的腰,“什么项目?”一个要清净眼神扫过去,随即有人陆陆续续起身。
桌子和沙发过分狭窄,谢树往后没缩腿,也没站起来给旁边人让路,陆离识倒是乐于莺莺燕燕从跟前掠过,笑意痞坏。
等她们换道弯着腰关上门,谢树不急不缓地开口:“一个度假区开发,前期投入都已经确定,现在要追加预算,不多,你去澳门威尼斯挥挥手,或输或赢三四场就出入了。”
陆离识没说话,投资和吃喝玩乐的钱不能相提并论,冲谢树一笑,转头对着门口不疾不徐拍拍掌,清退出去的人再一一进来,他又姿势优雅地搭上女人的肩。
谢树看到陆离识那张脸上的纨绔和不信任,即使完全不像陆衷末的一个人,也不由自主搞连坐,讨厌、憎恶这个姓。
一触碰关于过去的人和物,谢树就会陷入无尽空虚,滑向深渊,他只能从那些复杂难缠的情绪里分辨出来四个字:他不原谅。
念头几乎是瞬时生成,谢树咬了咬牙关,吞下不甘。
“要是能追踪到他国内的资金流,或许也是一种办法,总要有个查的源头。”
白天柯叔的话是药引,在脑子里噼噼啪啪炸空。
谢树及时止住情绪,转着身前的杯口沉吟:“这些都是空话,有没有兴趣看看?”
陆离识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怎么看?”
窗外乌漆嘛黑的夜空,亮堂堂的灯光映衬黑亮真皮沙发,满桌凌乱的果盘酒瓶烟壳,谢树松了口气,松弛地往后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