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员看到给予他压迫感的人终于离开,如负释重地踹了口气,他用纸巾抹掉了额头上的汗水。
没有风,阳光灿烂地一眼望不到头,仲晴竭尽全力地去奔跑,背后渗出的汗水逐渐沾湿了雪白的衬衫,她跑得腿又酸又累。
仲晴的速度实属惊人,仲延难以追不上暴走的她,满脑子都在后悔他怎么不在她一出去就追出去的。他只知道他这边是拦不住她了,得靠另一头帮忙一起围追堵截。他毫不停歇地边跑边给涔文遥打电话,奈何他电话么是打不通,发他信息也是不回的。
在这个时候,仲晴停下了,仲延一度以为他有机会了,刚准备松口气,就看见仲晴从花坛里捡了块砖,上下掂量重量。
逆光下,仲延看不清她的神情,看这架势总归是不太妙的,仲晴的这个动作把他看得一愣一愣的,停顿的时间比她的还要长,仲延不知道她准备用这块砖块拍死谁,但能看出她砸场子的决心了,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在善后和阻拦之间,他选择临时抱佛脚地阻拦一下。
002也是在各种尖叫阻拦,仲晴只当耳朵聋了,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砸了那破碑。
谈烨葬礼的仪式正好结束,宾客纷纷退场,涔文遥特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一打开来就看到数通未接电话和数条信息,脸色骤变,仲延的信息无异于在他的不安预感之下投下了一颗炸弹。
【常然墓碑买在前,谈烨死在后,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么谈烨没死,要么谈烨身体本身就有问题】
【晴子跑过来了,我拦不住,你他妈的做好心理准备】
【晴子捡了块砖,她不能受伤,你们自己注意安全】
他拔腿往外跑的同时给仲延回拨了电话,走了没两步,仲晴已跑进在他的视线里,眼光像是利刃似的盯着他,一股强烈的悲凉贯穿而过,涔文遥被她的情绪震住,突然就走不动路了,和她就这么默默对视着,仿佛在这里特地等她。
她来,客走,缘分尽。
也只有这里,人们会把死亡放在眼里,那么在假死的时间里,活人又该怎么度过?
仲晴不过是在执拗一个真相而已。
在快到达终点时,仲晴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她一步一步向答案走去,也被无数来往的宾客侧目而视,她把自己变得很难堪,她知道,她自找的。
黑色的头发泛着金光,几捋披散在额前,她周遭的空气仿佛绷紧了,一次止住了颜三千、颜弱水、聂格丞等人的步伐。
他们满眼疑惑,却也像石雕一样定在了原地。
没有人想过去帮她一把。
常然朝邓力凡使了个眼色,他默默抽身离去,快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黑色没让他在人群中显得突兀,唯独那双红着眼框的双眼让仲晴心生宽慰的同时又带着嘲讽。
一双手覆住了她的双眼,她的四周密不透光,陷入了一片黑暗,丝丝的凉意缓解了她眼中的热,仲晴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攻击性强地肘击了一下他,厉司航没躲,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发出了一声轻哼,这个声音像是一道开关,他的掌心接住了仲晴涓涓不止的泪水,她确实赌赢了,也确实撑不住了。
邓力凡还没走到仲晴身边,就看到一个男人从她身后跑过来为她掩面。
仲延只求她能停下,不管此刻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谁。
仲晴的肩膀微微发抖,厉司航不想看到她这么的自轻自贱,胳膊一杠横在了她的肩膀,用全身力气维持着她的体面,他低头说:“我来了。”从他知道仲晴说得三天后是什么日子,他就猜到她是想利用他转移悲伤,厉司航稚拙地用自己的方式去安慰她:“既然利用了我,那就不能哭了哦。”
仲晴的眼泪不听大脑使唤,难以收住。
厉司航说:“你这样会让我显得很没用诶!”
仅用三句话就让仲晴猛得转身朝他低垂的脖子上靠去,仲晴在他的手心里获得了她的新生,她的脑袋抵在他身前,厉司航没费什么力地从就她手中抽走了那块砖头,转而往她手里塞了束紫色的鸢尾花,“蝴蝶小姐,你是水做的吗?”
看着她为其他男人流得泪,厉司航见到她的高兴劲都削弱了几分,但又败给了她的眼泪。
时间在他们两个人之间重叠了。
这一刻,他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他懂她的悲戚从何而来,他的熟悉是他的感同身受。
厉司航的衣服擦干净了仲晴的眼泪,他一手给她戴上聊墨镜,一手向下朝着她的手伸去,在仲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厉司航已经拽着她跑出了人圈,他要终止仲晴哭泣的节奏,让她忘记时间去悲伤。他们走了很远很远,仲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奋力甩开他的手。
厉司航笑得不行,口气又很凶狠:“我的耐心到此为止,你不许哭了。”
“你是不是太霸道了?”
能在他面前得了便宜还装乖的只有她仲晴了,厉司航不否认,“是呀!我就这个德行。”他扬了扬手中的砖头,像是抓住了仲晴的罪证,评价:“你的德行也不咋地。”
仲晴不看。
他问:“你准备砸谁?”
仲晴不回。
“想搞谁,晚上带你去出个气。”他轻柔地开口。
仲晴来劲了,想看看他能想出什么法子,把头转了回去,厉司航学着尼克的语气,“宝贝儿,这叫做智取。”实则在骂她笨。
“…………”仲晴说得勉强,好像被空气烫了嘴似的,“你还怪有童心的。”
厉司航问她:“名字。”只要她说,他就能做到。
仲晴倏地扬起了嘴角:“承认自己没用了?”她要是平白无故做这么一遭,反而会引来别人对谈烨死亡的猜忌,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
“那就是有用了。”
厉司航领会了她的潜台词。
仲晴只是在跑回去的路上,遥遥地看见了他一眼,停在那捡砖头是故意想让他能看到她,最后走得慢,她一方面是想观察岑文遥的反应,另一方面还是为了预留等他的时间。
在长达一分钟的时间里,她有过内心的挣扎,也在试图自我平息怒火。她在想参与这件事的每个人获得了什么,一条条线索贯穿到的尽头,停在了涔文遥上。不过期间有一瞬间想砸碑的心倒是真的。
仲晴的情绪一转再转能快速回归到平静,厉司航功不可没。
至于那个令她较真的答案,涔文遥已经告诉她了,她所下定决心划清和谈烨的这场情分都藏在了她所有的哭声里。
厉司航想让她今天能多开心一会,如果能用和他在一起的快乐叠加到带给她悲伤之人的记忆上,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吸收了她的痛苦,很顾虑她的情绪说道:“现在轮到你陪我玩了。”
仲晴望着他,不容置辩地说:“厉司航,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人真的很好。”
“没,你是第一个,他们一般都喊我渣男。”
“…………”你也知道你在外面的风评啊,大哥!仲晴想让他悠着点,世间渣男千千万万怎么尽是挑选了你,这他妈的系统不会是仇富吧!她回得一语双关:“遇上我,是你的‘福气’。”
“也是你的福气。”
偶然多了那就是缘分。
靠!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人,仲晴想扇自己的嘴一巴掌,让它嘴贱,你看遭报应了吧!这福气你敢给,我是真不敢接。心里是这么想的,话总归是没说出口的,厉司航一眼看穿她在想什么,“又骂我呢!”
仲晴打死也不认:“你他妈有被害妄想症。”
厉司航提醒她:“我是学心理学的,会读微表情。”
仲晴心虚了,她以为他起了疑心,不自然地问:“那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厉司航勾了勾唇角,自信地说:“你想钓我。”
“…………”
说对了最明显的一件事,果然是她想多了,一个都能在学习周逃课跑出来玩的人,难道还能指望他沉下心来进行学术研究吗?仲晴彻底放心了。
他的嘴边溜出了一丝凉意,“那就好好钓我。”话语里的痴情好像他们谈了很久的恋爱。
这种话仲晴只当听听了,谁让她现在在害人家妹妹呐!她真怕漏马脚,东拉西扯道:“走不走啊你,磨磨唧唧的,不是说好了陪你玩吗?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今天不尽心,我负责,多久都行。”
木偶玩具在自我抚慰心伤。
仲晴的心上像是破了一个口子,委屈浸润其间,用这种手段博取他人的同情,她想,她真是卑鄙。仲晴不知道的是,厉司航其实也同样需要她的陪伴。他们一个经历过死亡,一个正在经历死亡,亲人离世的阴影里不曾离开。两个人或许只有抱团取暖才能捱过这个冬天,以至于之后的每个冬天都不会觉得那么冷。
于是他们一前一后地散着步,一句接着一句搭腔说话,一缕朝阳洒落在仲晴身上,厉司航因为跟着她的身后,也能把自己送进阳光里。不知到什么时候,风已经停了,他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地说:“不许偷偷哭了。”
仲晴无法回答,只能大步向前走。
沉默持续了许久,她的脚步仿佛伴着悲伤的旋律。
厉司航始终默默走在她身后,不过界,不越界,他在等光吸收她脸上的泪水,等风熨平她心上的褶皱,也在等待能走进她世界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