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赵家人视他为仇雠,也会不遗余力送他下地狱。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赵氏从来如此任性。
甚至,沾有赵氏血脉的两位皇孙,亦是这般脾气。
当景圆来到徐邈面前的时候,徐邈本来还在思索他这一生的跌宕起伏,
景圆则简单直接开出了他的条件,他可以保徐家剩下的小辈一辈子平安。
徐邈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见景圆眉眼间锋芒渐露,他知道,这是景策的儿子。
徐邈最初对景策是抱有敌意的,毕竟景策是桑闳的弟子,
只是徐邈又觉得,时光是这世间最能摧折一个人心性的东西,它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风华正茂的少年摧折成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
徐邈和景策是同年,在景策中探花、打马游街的时候,徐邈还不过是一个二榜进士,
本以为科举成绩的终点不仅能决定他们官职的起点,也能决定他们官职的终点,但是世间的事情是最无常的。
而官场,又是这无常世间中最暗潮汹涌的。
曾经高高在上的,一朝跌落成脚底泥,曾经命如草芥的,一朝崛起如天上日。
官场里有极致的富贵和奢华,也有极致的跌落和深渊。
人人都野心勃勃,人人都丧心病狂,人人都贪婪无度。
每张温和浅笑的假面下都藏着深不可见的獠牙,每句俯首称臣的誓言下都是一颗唯利是图的心,
每个情真意切的动作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的笑言。
徐邈并不会疑惑景策怎么变了,徐邈只是会疑惑,景策怎么会变得这么晚,显得这么迟钝和笨拙。
当景策烧掉那堆证据来徐邈面前卖乖的时候,徐邈心中是复杂的,
他年少不可及之人如今正对着他低声下气地谄媚,不得不说,徐邈是十分享受景策的吹捧的。
虽然,徐邈这些年,已经被太多人吹捧过,但是景策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本身就是软骨头的人的吹捧,无一丝让人开心,而被折断傲骨的人的吹捧,却格外让人愉悦。
彼时的徐邈接受了景策的投诚。
此时的徐邈却连景策的面都见不了。
徐邈冷眼打量着景圆,曾几何时,连他老子在他面前都不敢放肆。
景圆微微笑,等着徐邈的答案,徐邈只瞧着他,问道,“你们参与了多少?”
景圆嘴边的笑意愈深,却没说话,徐邈已然明白过来,景家在离间赵氏和徐陆两家上面绝对出了不少的力气。
徐邈冷嗤一声,“蠢啊,你跟着你爹这样搞,不是自寻死路吗?”
景圆眸光一深,徐邈果然知道点什么,这句话就是暗讽他们搞徐家,迟早会被永承帝看在眼中,进而使得永承帝怀疑景策的用心。
“不用你操心,陆淌手中的东西,你知道多少。”
景圆声线冷硬,带着不容质疑的强势。
徐邈掀了下眼皮,不语,景圆又说道,“陆淌已经不在这里了,徐邈,你也想和陆淌一样的下场吗?”
景圆是在威胁徐邈,若徐邈不将自己所掌握的东西交出去,他便会弄出些许风声,
使得永承帝怀疑徐邈也跟陆淌一样,对当年那件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徐邈凝着景圆,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景策那个老东西,居然从来没有变过。”
景圆笑了,“这是好事。”
徐邈冷哼一声,“老夫并不信你们真的会善待徐家的后辈,只是成王败寇,老夫输了,也认了,
只要你们不杀了他们,老夫也就心满意足了。”
景圆状似嘿嘿一笑,“自然。”
徐邈睨着景圆,捻着大拇指说道,“老师做事隐蔽,疑心重,只要他不想要人知道的事情,就不会有人知道,我也不例外。”
徐邈的言下之意是他也不清楚陆淌到底参与了什么,只是对此有所猜测。
徐邈顿了一下,又生硬地转到另外一个话题,“年轻人,你可知道徐晃他娘言氏曾经是桑洛的未婚妻,
桑家没落之后,言氏才与我儿订婚成亲,不过我那儿媳,虽然已经嫁做人妇,更是为人父母,心中却一直念着她那早已死去的未婚夫。”
徐邈摸着花白的胡子,意有所指的看了景圆一眼,然后朝景圆挥挥手,“老夫累了,你回吧。”
在那番暗地里的谈话过去没多久,徐、陆两家的成年男子便都被拉上了断头台,在刽子手的手起刀落间,前尘尽断。
景圆和景赢在暗处窥着这一切,他二人笃定,和陈介有关的人一定会来看他们的仇人人头落地那一刻,
只有徐陆两家的人真正的死了,他们的仇才算是彻底报完了。
景圆和景赢已经在人群中看见了许多老熟人,那是封州宋无手下那群人,不过景圆他们等的,却是陈介那伙人。
景赢那夜从东宫回来之后,忽然想起一件事,方治和方辉还被他们派人保护着,如今事情已经了断,可以将他们放出来了。
景赢翌日去找方家父子时,发现被派去保护方家父子的景府下人被捆了起来,景赢询问后才知,
就是徐陆两家人下狱那天,方家父子突然趁他们没有察觉,从背后偷袭他们,然后方家父子就逃之夭夭,不见踪影了。
景赢挑眉,忽然意识到问题在哪里。
居然,方家父子也是陈介的团伙吗?
是啊,他怎么疏忽了,方治是漆匠啊,漆,景圆书桌上的猫爪印可不就是涂的漆吗?
景赢为自己的疏忽叹气,此时便在观看行刑的百姓中四处寻找方家父子的身影。
景赢本能地想放过他们——不是谁都有耐心、有毅力去蚍蜉撼树,但是陈介和宋无那两伙人全都是这种人
——是以景赢和景圆并没有叫上任何官府的人来刑场找人。
景赢和景圆身边跟着的都是景府的下人,他们要找三个人,方家父子和罗匀。
景赢要一个完整的真相,哪怕这个真相,永远不能见天日。
景圆陪在景赢身侧,他想要的,是确认陈介这伙人背后到底有没有萧罕的影子。
当罗匀和方家父子出现在刑场观刑的时候,景赢叫下人悄悄摸上去,侯在他们身侧,等到行刑完毕,再将他们三人押过来。
景圆见景赢一副忧思模样,不禁宽慰道,“他们走到这一步已经很厉害了。
这群人里,有太监,有婢女,有仵作,有手艺人,还有窃贼,有奴隶,有暴民。
他们卑微不起眼,他们为仇恨而来,他们是混入棋局的小卒。
可就是这群小卒,活生生上演了一出老鼠吃象的神话。
我们应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鼓掌喝彩,他们并不需要我们的同情和可怜。
阿赢,在他们决定做这些事之时,就已经定下了自己的结局,
我们这些曾经的旁观者,如今的局中人,应该为他们开心。”
这些看似平常的小民,利用唐赵两家的争斗,在其中浑水摸鱼,
他们只想要像高钊这样高高在上的贵人为他们死去的亲人陪葬,
即便被查出来,他们也要刻意将矛头指向对家,要赵唐两家结下不死不休的仇,这就是小民向贵人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