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济济,各人按位置站好,此刻堂中齐聚的,正是六十四人。
阿秋、上官玗琪、裴萸、樊连城、孙内人、薛红碧、崔绿珠、张蛾须八人均为每列之首,身后各领七人为一队,全神贯注等着箫声响起。
萧长安将紫竹箫举到唇边,微笑道:“各位预备。”
他的手指轻轻搭上箫身,按孔吹响了第一个音。
箫声起时,恍若华丽轻柔的羽毛飘起,又若清澈泉水般潺潺流动在厅堂之中。
阿秋首先想到的便是宿于梧桐枝上的凤凰,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唤醒,轻巧地以喙梳过翅上的羽毛,旋即展翅急冲而下,寻觅着林间的竹实与清露的姿影。
朝霞之中翱翔而起的凤凰,光彩夺目,五色辉映,令整个山林之间,泉水之畔都化作了宛若仙境的祥和圣地。
每个人的心,都被这温和美妙的声音所感染,即便是鏖战沙场多年的将士,亦失去了争竞之心,而胸臆间只充满着,对于没有战乱纷争的人间乐土的向往。
那是每个人都渴望的灵魂栖居之国,没有暴力,没有仇恨与贪婪。只有天籁般的竹音和凤凰的啼鸣。
因为《韶》舞的动作并不复杂,故而阿秋可以全身心投入音乐的世界里,随着感受而舞动手中的羽旄,她感到自身亦化入了这春风般的音流之中,浑然忘我,舒缓平和,身心均为之放松宁适。
之前在壁画上所见的古舞姿,和栎阳神君演绎的身型,轻而易举地便在她眼前栩栩如生地浮现。
这是继往开来,承袭华夏血脉的一舞,上接文德之治的精神源头与故乡。
箫音悠扬而婉转,待得最后一个音袅袅散尽,便连萧长安的面上亦出现了失神。
他举着箫的手停滞在半空,半天都未收回去。
众人仿佛自一场古远的悠久梦境中醒来,皆有恍然之感。
好半天,厅中仍然是静谧一片,因方才那宁静祥和的氛围还未散去。
安道陵拈须微笑道:“这是长安你首次公开演绎《韶》乐,可有什么感受?”
阿秋亦才从韶乐的美妙和平之中,渐渐清醒过来。看到萧长安发怔的神情,她才此生首次意识到,音乐怡情易性,易风移俗的功效。
人永远会因五感受刺激而被改变。对华服美食,驰骋田猎的爱好,源自眼目、味觉和动觉的刺激。而对权势的喜爱,则是心中更隐微的快感所在。征伐、杀戮、欺凌、掌控,都可给人带来快乐,即便这快乐并不健全。
但高尚的雅乐,却能如春风化雨般进入人心深处,使灵魂得到慰藉。使人明晓,那些粗浅的刺激只是肉身的享乐,而灵魂被轻轻唤醒与得到滋养的感觉,在更古老神秘的境界里。
萧长安却是脸色数变,张口结舌,似说不出话来。
这却是闻所未闻的奇事了。因萧长安舌灿莲花,口角生春的本领,并不在公仪休之下。他本身亦是感受性强且善于表达的人,再难的问题理应都问不倒他,何况安道陵只是随意询他感受?
他没有回答得出来,安道陵却已明白他的心情。微笑道:“你是否惊讶,你之前在乐府跟随我练习《韶》时,听到自己吹出的曲子,并没有这般大的震撼和意外?”
萧长安这才如梦初觉地惊醒过来,立刻躬身道:“确实如此!那时亦觉得它的曲调古朴而美妙,有种悠远肃穆的感觉,却不是如今这般自内心泛出强烈的感受。请教师父,这是为何?”
安道陵指向舞队,道:“你再看看这些舞者,他们只有比你更震撼。”
萧长安依言望向一行八人身后的神獒营武士,发现他们人人均露出崇羡至极的神情,且那目光并不完全投向他,更是投向来自乐府的孙内人、薛红碧、崔绿珠、张蛾须四人。
薛红碧却是不明所以地道:“都这般看我们做什么?”又不服气地道:“我们舞伎自小被看到大,也没什么怕被看的。”
阿秋轻咳一声,道:“薛师伯,这些将士们是佩服你们这些来自乐府的舞者,能那般准确地感受到蕴含于《韶》之内的雅乐精神。”
她方才沉浸在自己的舞中,并没有那个空去瞧旁人,但她猜想得到,《韶》乐的古老精神,怕在场所有人中,只有来自乐府这四位,感受最为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