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遇皱纹宛然、长眉低垂的脸上笑容不改,谦虚道:“夫人谬赞,自前朝累迁至今,一些小能耐而已。哪及得夫人在天牢中的手段,那才是神鬼皆惊。”
宸妃打岔道:“这便是宁王斛律光遣先行使团送来的国礼,诸位卿家可有建言?”
但见为首的漆盘内,堆叠着半尺多高的明珠,其形大小不一,大者如雀卵,小者如莲子,均是光泽闪烁,其亮足以鉴人。即便再于珠宝玉石外行之人,从其个头和光彩亦可看出价值不凡,必是稀世奇珍。
第二和第三个漆盘内,则各托着白璧五双,共为十对。其玉质晶莹通透,有细腻如冻,有浑厚如脂,寥寥数笔雕工亦神韵非凡。以阿秋的眼光看来,每双玉璧,价值必定不下千金。
第四个漆盘中便没有那么光彩夺目,乃是一对以丝绳绑缚在一起的大雁,犹自伸头辗转,交颈顾盼,圆目炯炯有神。
其后的漆盘中,便是依次堆着金簪、珠冠、绫缎,光滑如墨缎的玄狐皮,锦绣斑斓的貂毛。每一样均看得出是上好且价值不菲之物,即便在如今的建章宫亦不常见。
且每一样,都看得出来,是送于女子之物。
阿秋见得这满殿锦光闪烁,奇珍堆砌,却没来由想起一段往事,心中只觉得这手笔极为熟悉。
先礼后兵。凡动大凶之兵,必先以重礼束之笼之,做成喜兆。
她的目光不由得投向萧长安去,而萧长安显然也想到了与她同样的地方,在谢迢肩下向着她微笑耸肩,表示这一次可不是他做的。
当年萧长安之长姊萧羽在隐世宗时,萧家为逼迫隐世宗宗主厉无咎交出人来,便曾以浩浩荡荡车队,带着二十抬红缎喜礼,来到隐世宗所居的大宛山脚下的浣花城,张扬得人尽皆知。
当时代表萧家前往隐世宗的,正是萧长安。可这次萧长安已断然否认。
藏在其后的另一个名字,就这般影影绰绰浮现出来。
北羌宁王斛律光,萧羽曾经的未婚夫。
萧家那时无论多么想逼萧羽回家来,若不得斛律光的许可,断不可能抬着他的聘礼去偏远西南的浣花城。
此时此刻,旧事便在眼前重演。阿秋情不自禁地,便在袖中握紧了拳头。
欲取先予,先礼后兵。这位北羌王者竟然如此深通兵法谋略,绝不可轻视。
首先发言的却是左相上官祐。无论资历年纪,他在群臣中都为尊,亦足以担当这个发话人。他皱眉道:“无论明珠玉璧,都是聘女为妻的聘礼,而大雁自古以来更是我们汉族约为婚嫁的聘礼,更不提这许多首饰衣裳。北羌送这些,是要娶我国公主的意思么?可我国并无公主。”
虽然上次墨夷明月作为先遣使者入朝,已然提到了和亲之议,而南朝亦表明会考虑此议,但那时并没有明确约定,是娶还是嫁。
但北羌如今送过来的是聘礼,意味着必然是求娶。
虽则后来殿中群臣散后,赵灵应、穆华英等亦和谢朗商议过这种可能性,并几乎默认,若北羌真的要娶,只能是从门阀中拣选一位贵女册封,以公主名义出嫁。但上官祐等外臣是不知道这一节的。
明面上摆着的事,就是大衍如今,并无公主。
公仪休眉头紧皱道:“臣以为,有无公主并非是我们目前最要紧的问题。最要紧的,是我们是否要收下这些聘礼,答应这个要求。”
他的话说得婉转,但含义很明显。娶公主不过是个噱头。大衍要决定的,是是否要与北羌结所谓的秦晋之好。如若不打算接这个茬,聘礼便需坚拒;如若打算与北羌永以为好,那么没有公主也可变一位出来。不要搞错努力的方向,这才是重点。
上官祐摊手苦笑道:“请问在场诸位,谁相信我们可以与北羌人,永以为好呢?”
诸臣纷纷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更连着唏嘘之声。
在场的臣子除了少数出身本土世族,大部分是北迁而来的高门出身,北方胡族铁蹄扫荡中原时,烧杀抢掠甚至屠城的悲惨记忆,仍未远去。这心理阴影的浓重,不是一两代人便可磨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