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打量阿秋的眼神便略为缓和,问道:“莳儿她现在何处?”
阿秋如实地道:“白姑娘听说二位被带来京城,当即便与我同来建章寻找。此刻应在京城一位朋友之处。前辈可需要白姑娘进宫?或是……待二位完毕宫中之事后,出宫再与她相见?”
祈尚神情凝重,犹豫半晌,方才道:“我们兄妹羁留于此,却是因为答应了赵昭容,要在一件事上与她合作。此事若成,祝由门将在宫中长久占据一席之地。罢了,你若能办到的话,叫莳儿入宫来,我对她自有安排。”
阿秋观祈尚此刻情形,似行动自由却又似在某种约束之下,心知肚明他必定和赵灵应达成了某种交易。既如此,白莳入宫应不会被赵灵应阻拦,便一口应诺下来。
祈尚见得她并不多问而是慨然许诺,态度便大为和缓,转而问道:“你们这几名女子,为何会深更半夜地到这司乐神观来?再不要用拜神之类的废话来敷衍本人。若真是于神灵有关之事,我们兴许还能帮得上忙。”
阿秋心想北羌来使属于朝堂大事,不可轻泄于外人知道,但乐舞排演却非什么机密,上古之时,巫舞同源,兴许请教这位大巫,亦会有独特的看法与建议,便诚恳道:“大巫既如此说,晚辈便不客气。我们此来神观,是因朝廷命我们排演上古六代大舞中的《韶》、《武》,却因本朝并没有人见过此舞,故而无从着手,只能姑且到此祷祝,看神灵有无启示。”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隐去了钟离无妍存在的痕迹,却交代清楚了自己来此的根源。
祈尚闻她所言,冷笑一声,道:“你们倒是野心不小。《韶》、《武》均是侍奉天地神明祖先之舞,《韶》原本用以祭祀四望之神,《武》原用以祭祀周朝祖先,均是上可通神明,下可荡涤寰宇的祀神舞,即便王命气运尚在长安、洛阳两京时,也不是轻易可以排出来的,到了如今,就更非你们乐府可以拿得出来的路数。”
此一言既出,孙内人便反驳道:“虽然祀神舞与我们用以侍宴、观赏的燕赵女乐源头不同,可始终是舞蹈动作配上音乐,为何阁下便认定我们乐府办不到此事?”
祈尚微笑道:“若内人觉得舞蹈只是摹拟动作,那便当我没说。”他略一顿,道:“而恐怕就是摹拟动作,你们也难以找到动作原本的蓝本了。毕竟,距离王朝煊赫、礼乐盛行的时代,已是多少年过去了。”
阿秋立即插入打岔道:“祝由门的前身神巫之族,上古亦曾在宫廷中侍奉,亦必定曾参与过祀神舞的礼仪制定,祈尚大巫对此,当真毫无头绪吗?”
祈尚似笑非笑,深深瞧着她道:“鬼谷的丫头,若我说有办法帮你完成此事,你又将如何回报于我?”
阿秋心中悚然,她向祈尚请教,原本不过是存了侥幸之心随意一问,却不料对方竟似真有办法。她略一思索,毫不犹豫地回视祈尚,笑道:“祈尚大巫,比之令妹似乎更积极入世。若大巫所求是祝由门一支将来在朝堂上的影响力,阿秋或可为大巫办到。”
从和祈尚打交道起,她便感到此人并不似另一位大巫祈萝那般单纯。世间之人,所求无非名利权位,若真无欲无求,也就不会在这里向她要求回报。祈尚所求若真是权位,于她并无为难——太常寺下辖太卜署,为朝廷卜筮观星,观国运气象,祝由门的弟子若想入仕,这便是最合适的位置,而太卜署名义上正是顾逸辖下。
祈尚正要发言,一个清凌凌的声音截断道:“不必了。”
众人皆惊,向神像后发出声音的位置瞧去,但见一位彩绦束辫,容貌白皙,目光中泛着幽蓝的女子缓步而出,正是阿秋上次在掖庭所见的祈萝大巫。
也即是祈尚之妹,白莳的师尊。
只是不知是否错觉,阿秋总觉得此刻所见的女巫者祈萝,较之上次所见,似乎更为虚弱和苍白,也因此,她身上那种独特的凄迷空灵气质变得更加明显。
她这般缓缓踱出来,便似在幽暗中浮现的精灵一般。
祈尚急道:“妹妹!”祈萝不为所动,举起手来止住他说话,淡然道:“我是祝由门本代之主,此事我说了算数。”
又抬起眼看向阿秋,轻柔却坚毅非常地道:“你若欲复原六代之舞,我可为你指一条路。此路若是行不通,你再来找我,我必定设法为你复原出舞姿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