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时登车,只有重见师父师伯的百感交集,几乎忘了车外的这人。
而刻下只剩了她和萧长安两人,她的心神立刻恢复了警觉。
毕竟帘外之人,是布局将顾逸逼至此刻境地之人。若此刻的萧长安仍以挑战顾逸为目标,那么这目标实际上已经转换为她自己,因为接下来的岁月里,她将是代顾逸行事之人。
车帘内外,氛围一时古怪地沉寂下来。
以萧长安之能言善辩,亦短暂陷入沉默,无复之前两位教习在时,口角生春言笑宴宴的风范。
阿秋默然片刻,在心中理清来龙去脉后,首先开口道:“多谢你。”
她一开口,萧长安亦似是松了一口气,明知故问地道:“谢我什么?”
阿秋道:“我孙师父、薛师伯,断无这样的手腕本领,知道我将入城。只有你兰陵萧家,可以布下伏踪千里的眼线,探知我入城的时机,以及司空照的动态。”
萧长安不出声,片刻后微笑道:“也可以是安公。”
阿秋道:“安公身为前代宫廷隐者,所维护的只有陛下及太子的安全,他绝不会主动插手政局变化。”
萧长安轻笑道:“所以呢?”
他情愿一直便这般逗她说话下去,也好过她一直默然不语。只不过阿秋虽然有问必答,却句句凝重,绝无半分戏谑之意。
阿秋道:“所以,所谓的安公手令是假的,安公该根本没有收到我入城的风声。”
萧长安微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姐姐,事发突然,哪里来得及告知安公,我立刻去乐府借了车辆,又请了两位教习出来。不过,即便司空上将军事后查问,安公必定会供认不违,替你我圆谎,因为我是他的徒弟,而你是乐府中他最器重的人。”
阿秋终于诧异道:“安公竟真的不知?那你不怕司空大统领当场要验看安公手令?那你便带不走我们了。”
萧长安懒洋洋地笑道:“我算准了大统领心高气傲,绝不会做查验文书谕令这等小事。这些大将大官们,平日谁会去一一核对文印,这些都是书吏做的。当时形势明明白白,她只要知道代表乐府的安公是什么态度,我萧长安又是什么态度,她就该明白应见好就收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已转冷然。
阿秋心知他所言无误。无论有没有安公手令,若真问安公意思,必定是望她平安回来。而萧长安本人明明白白坐在那里,就是他的态度。东宫飞凤卫虽然不能如羽林军大统领般统率三军,但司空照不可能当着他的面,在没有圣旨亦没有其他文书的情况下,拦阻宫中女官入城。
萧长安道:“真正要见你的人,是太子殿下。当然这背后,亦不乏我的推动。”
阿秋一时间有些糊涂。经《衍世宁》一场排演后,她与太子谢迢这个顾逸的学生,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了,谢迢其后还曾约她多来东宫走动,而事实是《衍世宁》后,她便护着李重毓破关出城,再未回来。
在英才辈出的宫廷,她对太子谢迢这位未来君主的印象,并不算深。至今仍有印象者,是她临走前谢迢拉着她说过的一番话。
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若须校正规训人心,还需礼乐。
但无论怎样看,太子都不像有在如今群雄环伺,跃跃欲试的政治生态中,出手硬保她,接纳她重入宫城的胆识的那种人。
纵然他算是她的半个师兄。
若接她入城,是出自东宫授意,则如萧长安所说,其后必定有他的鼎力助推。
阿秋狐疑地道:“你是如何向殿下说项,让他决心同意接我?”
谢迢的性情阿秋多少有些了解,在太过出色的宫廷诸星之中,他便会显得反应不快,亦由于历练不够,缺乏决断能力。
萧长安微笑道:“其实照我看,我一提,他便是很想去接你的,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理由。毕竟他生平最信赖崇敬顾逸,而你又是现在宫中唯一一个和他算有些关系的人了。”
谢迢无母,又因未成婚而没有外家,平时和朝臣也没有太多联络。这样算起来,阿秋和他的同门关系,已经算很亲近的了。
阿秋听得心中暖流微生。谢迢虽然从前有些傲慢孤高,但本质仍是个善良与重情义的人。只听得萧长安说他的反应,便可立知这点。